2 这一切他必须忍受,不忍受,又能如何?一直以来,他曾试着改变一些什么,但他没这个能力,他的一些念头和试图都无济于事。相反,一个文弱书生的他,近些时经常不明不白地狂躁起来,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还没开口说话动不动就想骂人,真他妈的不知道咋回事。 他经常把那些侃大山的单身汉赶到其他宿舍去,自己一个人关在小房子里,让孤独和寂寞伴随到天明。 当时兵团农场广种薄收,碱包子地上打不出多少粮食,投入不少的机械和人力,却连年亏损,靠吃返销粮过日子,往往粮草不济。特别是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可怜那一点包谷面被捂得发霉,发了芽的土豆也所剩无几,窖藏了一冬的大白菜早已烂成一滩稀泥。 那日子,真是难挨!可大田地一样要下,砍土镘一样要抡起来,哪怕你有气无力做个样子,可不出工是要扣工资的。二十九块六毛八,又养老婆又养伢。老职工经常这么说,这点钱,怎么经得起一扣。何况,他们是童工工资,二十六块五,到现在连进疆时发的棉衣棉被款还没扣完。 最近冯汉莲的日子突然好过起来,三不时还给他一个白面馍馍,可以暂时润一下发涩的肠道。最初,他不忍心吃她那一份少得可怜的百分之十的细粮里面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那个白面馍。她对他说,没事,我还有,你们男生毕竟出力多些,拿去填补填补吧。问她咋回事,她就说,别管,反正我饿不着,看看你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瘦。 说实在的,冯汉莲一直对他很关心,他呢,也对她有点朦朦胧胧的感觉,毕竟都十八九到二十的少男少女了,他也明白,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他也很想有个家,包谷面再难吃,像有家的老职工那样调剂一下,做成玉米烙饼什么的,也不至于那么难以下喉。 他更向往着小家小户的温馨。他不喜欢和单身汉们一起胡乱吹牛,甚至为一件事的真伪争得面红耳赤,吐沫乱飞。但当他一个人呆在宿舍里的时候,无所事事,连一本书都没有看的,觉得时间太难打发。 这时头脑里就出现冯汉莲的影子,身上每一根血管开始膨胀,每一处细胞开始冲动起来,使自己难以遏制,他恨不能马上和她扯结婚证过小家户的日子。 但那天傍晚遭遇到那一幕后,他像被鲁大个击得粉碎,整个人全都垮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宿舍里的。 他像散了架似的躺在床上,满脑子的白屁股和黑鸡巴,构成极大的反差,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使人眩晕。 他恨畜牲鲁大个,他凭啥?就那么把黄花闺女给搞了,就一下把自己温馨的梦想给粉碎了。一脸的横肉加上满嘴的大黄牙,臭烘烘的家伙,恨不能把他那张狗屁脸撕得粉碎。 他也恨不争气的冯汉莲,怎么就连这么个牲口也让他逞能了,他想不通,日子再难熬,也不至于这样啊?为啥?还把如此弄来的白面馍馍也给我吃了几个,他恨不得吐出来。 他更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把和她的关系挑明,尽快扯结婚证一起过小家的日子呢?没勇气诉说,一拖再拖,拖到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那个悔呀,把肠子都悔青了。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样的无能,在这件事上手足无措,毫无办法。他也平生第一次感到那么的无助,偌大的世界,不知道向谁诉说这一切。 他的头像炸开了一样地疼,胸口堵得慌。胃里像翻江倒海似的,直涌到喉咙管,但却什么东西也吐不出来,只是干呕,从嘴里淌出黏黏的像是胃液的东西,难受极了。 他终于病倒了,迷迷糊糊地熬过了漫长的一夜,第二天没出工。 照例,大田地里没见他的影子,班长找上门来了,一进门吼道,咋的啦?咋的啦?还躺在床上装熊! 我病了,他愤然地说。 病了?啥大不了的病,咋不找卫生员开个牌牌子来? 走不动! 走不动也得走,没牌牌子就算旷工! 啪的一声,摔门就走了,干脆得很。 他心里想,旷工算个裘?都这样了,还害怕旷工咋的? 可眼下,身子冰冷骨头僵硬,浑身一点劲都没有。从昨天中午只啃了两小口包谷馍馍到现在,肚子瘪瘪的,恐怕连胃液都干涸了,他几乎觉得自己撑不下去。 中午,门悄悄地开了,冯汉莲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那只洋瓷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只有卫生员的牌牌子才能搞来的面条,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床边用几根木棍棍支撑起来的木箱子上面。 他微微睁开眼睛,用了好大的气力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要,拿回去。 她眼眶含着晶莹的泪珠,什么也没说,返身出去了,那碗面,兀自在那里冒着热气。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那袅袅上升的热气出神。 洋瓷碗里的热气幻化成蒸汽机车排出的那股粗大的白气,透过芦苇把和草泥铺盖的房顶,将他的思绪在戈壁滩上弥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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