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欸咿呀未 于 2016-6-12 21:58 编辑
知青生活过早地开始了我们独自的谋生,而且是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求生存。我们那时像原始人,是原始人中的土匪,更像动物,比财狼还野性的动物,见到什么吃什么,对周围我们没有畏惧,唯一害怕的就是回到蜗居的工棚里肚子饿。周围农民家的活物除人外,只要走出他们的视线就难幸免。为了捕捉水圳里的小鱼,我们宁可晚上忍受蚊虫的叮咬而拆掉蚊帐当渔网,为的只是熬锅泥腥味十足的鱼烫解解馋。就连让人心惊肉跳的蛇类也逃不出我们想吃的欲望,不管它是上树入洞或者钻进灌木丛,我们都会千方百计地把它们揪出来吃得干干净净,可以讲,当时我们个个手上沾满了自然界的血腥。 越是饿,便越想吃,而没有吃的就更显饿。直到我被招工,招到油水丰厚的公司,吃,才变得不是我生活中的唯一。在公司那些年,吃的涉及面很广,方式也繁多,光虾子就有开边的、白灼的、酒醉的、就着辛辣芥末生吃的;一条牛变着花样吃牛排、吃牛蹄、吃牛筋、吃牛杂、还有滋阴补肾的牛鞭牛皇后。我甚至还跟着马主席一起吃过一回鱼翅,这个不会卡喉咙的鱼翅粘巴粘巴的,我当心嘴巴紧闭得多一些时辰,就会像打了胶水一样再也张不开。吃,真的是一种艺术,他会让你不断地产生怀疑,否定自己,否定自己的品位、否定自己的价值。在吃的广义下,人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我自然也在其中。首先,我对那些在阴暗肮脏之处出没的动物产生了反感,像蛇虫之类,虽然是野味,席上我不再伸筷子。鸡爪猪脚牛蹄天天踩在粪土里,想想便让人恶心。在饭桌上夹起一块鳝片,就会联想到剖鳝鱼时锋利的刀尖从头到尾吱溜一声圆滚的鳝鱼顿时成了片儿,却还在血水中扭曲,当即食欲全无。 有天妻子高兴,从食品站带回一袋子青蛙,说是趁着新鲜好下酒。我抓出一只按在砧板上,锋利的刀子已架在青蛙头上,青蛙两只原本就鼓鼓囊囊的眼睛翻白,却死死地盯着我,肚皮涨得溜圆,肯定是一肚子害怕加怨气。我突然有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心思,骑上自行车把一袋子青蛙放生到了河沟里,从此,我不再杀生。 围绕着人长的一张嘴,吃的东西实在太多,诱惑力也太大,天天都有新花样,随着经济的繁荣,又多出了一种吃的玩意,像河豚,吃不好会送命,可是,不怕死的人真还不少,这吃的玩意叫做回扣,你吃过吗? 说了那么多与吃有关的事,可到现在,我还没吃早饭哩。本来,一天不吃早饭算不了什么,以前我经常有意无意地不吃早饭,也未见得有何不妥,但今天不知为什么,肚子特别的饿,想必应该是一大早想多了与吃有关的事情,撩发了饿神经。透过厨房的窗子看得到路边卖面粉的摊档,只有一个人正抱着海碗仰头喝面汤,已是半上午了,人们远离了早餐的高峰。像在知青点一样,随意擦了把脸,在几个抽屉里翻出一毛、两毛、五毛的零碎钱,按票面大小折好,捏在手中,顺手抓了一把蚕豆,边嚼边走进摊档随便坐了下来。摊档是典型的夫妻店,老板闲着,在一旁抽烟,老板娘无精打采的问我:“鲁哥,怎么今天休息呀?来点什么?”前面的问题让我尴尬,我只拣后面的搭话:“来碗酸辣面。”老板唉声叹气不太情愿的走到炉灶前给我下面条。我说:“有生意还叹气?”老板娘皱起眉头,“烦躁。”我说:“躁什么呢,是赚钱赚得厌烦了吧。”老板把锅盖摔得噼啪响,“赚钱?鸟大一个店子,今天城管工商的、明天街道税务的、后天环卫再加地痞流氓,打秋风的这样多,哪来的钱赚,老子日他娘的。”老板娘把热气腾腾的酸辣面端上来,问“要加个鸡蛋?”也是好面子随口应答:“好多钱一个?”老板娘说:“一块五”,我摇摇头,眼下的这碗面已超越了我现在的消费水平,再加一个鸡蛋如何负担得起。老板娘苦笑,“没办法,现在鸡蛋要买一块多钱一个,是贵了些。” 记得小时候,天天有个卖蛋的老头从我们家门前经过,边走边吆喝“皮蛋一角钱三个”,皮蛋一角钱能买三个,鸡蛋只会更便宜,物价涨了多少倍啊。五块钱一碗的酸辣面像我曾经听说过的一个广告词,味道好极了,开胃、暖身、充饥,其实细细品尝,就是强烈的辛辣加味精。味精是味道的精华,谁敢说味精味道不鲜美!尤其在食品匮乏的时候,什么东西只要加上一点味精,会让你在舌尖上久久回味。 还记得前面说过杀猫的事吧?那次猫肉没吃成,但是男恋爱讲义气,总觉得欠了我一份情。有天黄昏时候,晚霞映在支书的瓦屋上面,微风轻轻摇曳,瓦屋前前后后片片树叶都在抖着金光,我心血来潮,搬出画箱赶紧开始了涂抹。男恋爱端着一个搪瓷杯站在了我后面,“好漂亮!”我懒得理他,知道他是在说大自然。男恋爱像念经一样自言自语:“在这样漂亮的地方生他一窝崽,”他笑出了声,“那还是会蛮有味的。”漂亮的景致常常有,人人都有看的份儿,这并不稀奇,我清楚男恋爱眼下羡慕的是支书那样的瓦屋。我停下笔,信口开河:“想当新郎官了?是不是嫂子有喜了?”他推了我一把,“莫下流,到现在为止,龟孙子就碰过她的关键部位。”我乐了,抹上一笔曙红,“你就发誓吧、赌咒吧,鬼才知道你们那般经,猫儿不吃咸鱼,假斯文。”“老子懒得和你讲。”男恋爱把搪瓷杯递给我,“喝点吧。”我说:“出门时喝了两瓢水,你听,”我左右摆了摆身子,就着《洪湖赤卫队》的调子哼道:“肚子里面翻波浪呀,咕隆咕隆要吃饭。”男恋爱没有收回手,“试试这个,你肯定喜欢。”我欠过身子望了一眼,半杯水浑浊但仍可见底,和缸里舀起的水没什么两样,我狐疑地对着他,“小子,你逗我玩。”男恋爱收回杯子送到嘴边喝了一小口,答吧答吧嘴,“绝对不会是蒙汗药,骗你老子生个崽没鸡巴。”男恋爱学着农民发毒誓。我紧忙做过打住的手势,“别别别,呸呸呸,话莫乱讲,我还巴望我的侄儿健康英武呢,我试,我喝还不行?” 接过杯子我喝了一口,一小口,一下子觉得来神了。我问:“这是什么汤?娘的,透鲜的,好喝。”男恋爱说:“哪是什么汤,就是缸里舀的水,只是经她稍稍加了工。”我说:“真的是化腐朽为神奇了,带个徒弟吧,我拜你们为师。”余智力在旁边的草垛上坐下,“哪有什么神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朝我扔过来,“给你吧。”两指宽的塑料袋太轻太薄,一丝微风也把它吹到了草垛旁。我俯身拾到手中,塑料袋里散着一些白色的结晶颗粒。这东西我见过啊,以前家里做菜,我奶奶常用的,不就是味精吗。我把塑料袋在手上弹弹,结晶颗粒挤在一起,我说:“亏你们想得出,真的会过日子。” 喝了一口辛辣的酸辣汤,斜挂在摊档墙上的收音机正在播新闻,说是广东省一位领导因贪污受贿一个多亿被双规,面粉摊档的老板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只有他们这些王八崽子钱来得容易,随便抓一个动不动就几千万、上亿的,老子就算每天卖两百碗面,两三百年也卖不出这个数,娘买X的,这个世界上只有吃回扣来钱快。”我心里在默神,小老板讲的对,贪污受贿不就是吃回扣?只是这个广东人回扣吃得大,把人撑死了。我没有吃过这道菜,一个偶然的机会才明白正是吃这道菜的人害了我,害得我下岗,害得我老婆生气走人,不过现在我还不会把原因告诉别人,也不会告诉你——我亲爱的读者,因为你知道原因后就不会再看我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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