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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汉鼎没能去当民办教师，大家感觉很奇怪，汉鼎也很出色呀，球打得好，二胡拉得好，书教得好，下乡后劳动表现更加好，公社中学点名要调他的，怎么一下子就黄了呢？汉鼎会不会从此一蹶不振，自暴自弃呢？ 汉鼎听到这个调令后，确实暗暗难过了好几天，但表面上却声色不动，他不愿以一种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神态来博得知青们的同情，彭羽，曾远飞关切的问他什么原因，他轻描淡写的答道：“这是公社的决定，我怎么知道。”实际上，他在消息开始传来的时候，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父亲的冤死会再一次影响他的前程。 罗汉鼎的父亲是赣南梅岭山区的一个教私塾的小知识分子，土地革命时他并不赞同红军共产党的“杀尽土豪劣绅”的红色恐怖政策，因而没有积极投入苏维埃运动，中央红军主力长征后，国民党重新控制了梅岭地区，汉鼎的父亲眼见白军的烧杀抢掠，胡作非为，反而日益同情共产党，他以周易八卦为理论，推断出共产党人将最终得天下。后来他被当地乡绅推举为保长，但是他白皮红心，暗中帮助共产党游击队，有几次项英、陈毅为逃避敌人的追捕，曾在他家躲过，结果都化险为夷。北山红军游击大队有个宋队长一次战斗中受了重伤，藏在山洞里，朝不保夕，汉鼎的父亲上山打柴时无意发现了，要自己的养女每天送饭送药，感动得宋队长热泪盈眶：“老罗的恩情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一个多月后，宋队长的伤好了，老罗又千方百计打听红军的消息，把宋队长送回游击队。尤其令宋队长难忘的是，老罗的养女是中央红军25师谭师长的女儿，谭师长随红军主力突围时，把她托付给老罗，老罗待她比对亲生女儿还好。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时，宋队长握着前来送别的老罗的手，动情的说：“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 1949年8月，赣州解放了，当年的宋队长已是赣州军管会的主任，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救命恩人，驱车前往梅岭山区，找着了老罗一家人，他对老罗说，解放了，我们共产党人得天下了，我们不会忘记给人民做过好事的人。老罗跟他说了眼下家庭的贫穷状况，希望宋主任能给他安排一个工作，宋主任一口答应，要他过几天到赣州来，赣州现在正需要大量干部，宋主任又问起谭师长的女儿，老罗说，前几天南昌来人把她接去了。谭师长现在是省军区的副司令员。 过了几天，老罗去赣州找宋主任，宋主任去南昌开会了，他交代秘书好好接待老罗，老罗等了几天，见宋主任还未回来，好不烦躁，随意上街溜达，结果大难临头，被梅岭的土改工作团抓回去了。 原来老罗这一宗室在当地是一小姓氏，而刘姓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刘罗两姓近几十年常有些小小的宗族斗争，无非是抢一渠水，争半块山，这刘姓倚仗人多势众赢得多一些，老罗当保长期间，罗姓输得少一些，这次刘姓大家族见老罗收养的女儿成了司令员的女儿，老罗又被宋主任接进赣州，怕罗姓更加得势，于是刘姓的族长挑动不少刘姓的穷苦无赖，去向土改工作团诬告罗保长犯下了滔天罪行，并告诉工作团，罗保长自知罪行严重，已逃往赣州去了，再不采取措施，他会逃到台湾去。工作团也不深入调查研究，急忙派人去赣州抓捕，抓捕回来以后，趁热打铁召开公审大会，刘姓家族男女老少齐上阵，纷纷控诉呼口号，说不杀伪保长，不足以平民愤，工作团团长头脑一热，坚决满足革命群众的正义要求，把伪保长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宋主任从南昌回来得知此事后，气得大发雷霆：“我们共产党人不能过河拆桥，没有良心，光凭老罗救过项英，陈毅这一点，他就是我们团结统战的对象。”随即开会作出决定，县以下土改工作团一律不准擅自杀人。过了几个月，宋主任再一次到梅岭，老罗的老婆已经改嫁了，剩下一儿一女艰难度日，宋主任把他俩接到赣州，大的女孩有十六、七岁，安排在一家商店做售货员，带着弟弟，也可维持生计，她们的干姐——谭司令的女儿听到养父的死讯，嚎啕大哭，悲痛不已，急急忙忙从南昌赶回家奔丧，还给她养父买了一具贵重的楠木棺材安葬，后来也经常到赣州看望他俩，不时给他俩寄点钱来。就这样汉鼎在赣州读完了小学、初中，62年正是台湾叫嚣反攻大陆之时，也是毛泽东发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之际，汉鼎恰逢中考，家庭成分成了他升入高中的最大障碍，还是宋书记（宋主任早已是赣州的地委书记了）亲自过问此事，才使汉鼎顺利升入了高中。 这几年，政治运动越来越多，阶级斗争越抓越紧，不要说宋书记和他们的见面越来越少，就是南昌的干姐不知不觉也中断了与他俩的联系，好在姐姐在商店里找了一个可心的爱人，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抚养汉鼎读书不算困难，这次汉鼎高考落榜，肯定又是家庭成分在作怪，姐姐劝汉鼎先下乡锻炼几年，待形势缓和了再找宋书记或养姐想想办法。汉鼎也从鲁迅的小说《祝福》里得到了启示，祥林嫂因二次婚姻不幸而遭人鄙视，她不得不去寺庙捐门槛而赎罪，我出身不好，有原罪，世人对我们有偏见，国家也不让我们上大学，我只能通过上山下乡来捐门槛，为今后有个好出路而脱胎换骨。 所以，汉鼎知道，尽管林场大多数知青出身不好，而他却是最不好，他的父亲是土改时被共产党镇压的，虽然他父亲既没大量田地，又无一条人命血债，还是共产党的友好人士，可说给谁听，谁相信？谁看了他的档案敢用他？怪只怪父亲的命运不好，时运不佳，倘若当年宋主任不去南昌开会，倘若父亲不上街散心，倘若工作团团长不草率从事，他不但能保住生命，而且还能当上共产党的干部，福泽子孙。汉鼎逐渐认识到，在目前这种“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大气候下，作农民是他的唯一出路。遭遇这次打击后，他更加刻苦学习各项农活，力气也就很快锻炼出来了，半年后，汉鼎就成了林场里力气最大的人，有一次谢天、曾远飞两人扛的木头，他一个人就轻松的扛起来了，惹得唐场长不停的赞叹：“老罗真有一身好力气，我都比不上了。” 业余高中照常上课，大江的物理、化学课由汉鼎兼任，尽管他的教学能力比大江差一些，语言不象大江样幽默风趣，但是他那严肃的面容，端重的神态，营造出严谨的课堂气氛，使这二十多个初中生不敢心猿意马，尤其是谢天，他认为自己球场上有虎气，舞台上有猴气，可这次上调却没份，连传说都没传说一下，什么原因？不就是自己文化层次低，教不了中学嘛。那就知耻而后勇，努力赶上去。一些女生在课堂上回答不了汉鼎的提问，汉鼎毫不留情的罚她们站，有几个脸皮薄的女孩自尊心特强，后来就不上罗汉鼎的课，罗汉鼎也不理不睬，摆出一副老师架子，害得雪儿又要给这几个女孩做工作，好说歹说把她们拉回到课堂上去。 大江的上调，使雪儿的心情甜甜酸酸，一方面她为大江向理想跨进了一小步而庆幸，另一方面，又为大江远离自己而惆怅。临走前的那晚，大江主动到雪儿房里，给小巧、姗姗各送了本高中数学、物理的辅导书，给雪儿送了一部《普希金诗选》和一本漂亮的日记本，雪儿打开本子一看，扉页上写着： Любитё книгу ，она облегчит вам жизнь дружески посможет рaзобраться в пёстрой и бурной путанице мыслей，чувств, cобытий，она научит вас уважать че-ловека и самих себя，она окрыляет ум и сердце чувством любви к миру，к человеку。 ——М·Горький 小巧、姗姗探过头来一看，见是半页工整的的俄语，不由发出赞叹，小巧说：“大江一定给你写了知心话，什么любитe（爱情）什么cебя（自己）什么cердцe(心灵)怕人看懂，才用俄语。”雪儿羞红了脸，忙说：“你别胡说，是什么知心话你就翻译给我听。”小巧说：“我没这么高的水平，你独自一人去感受吧。” 晚间在煤油灯下，雪儿借助俄汉词典把这段话完整的翻译出来： 爱书吧！书会使你生活得更美好，书会诚挚的帮助你去分析那形形色色和瞬息万变的思想、感情和事件，教诲你去尊重别人，也尊重自己，书会用爱和平和爱人类的思想感情来启迪你的智慧和心灵。 雪儿有点失望，这段话是高尔基语录，大江既没有借此向她大胆袒露自己的内心世界，也没有或半遮半露，或公开表白对她的隐秘情感，但过了一会，她又很满意，大江临走还不忘用如此美好的言辞来叮嘱她好好学习，殷殷关切之情牢牢记在心中。 这几天，雪儿坐立不安，寻寻觅觅，大江的身影在她心中时隐时现。梅源五天一墟，供山里老表开展些农林土特产交易，也让女知青亮亮新衣，穿穿皮鞋，初五那天，雪儿向唐场长请了假，梳洗打扮了一番，一件粉红色的外衣配一条浅兰色的花格呢西裤，脚穿一双白力士鞋，挎一个草绿色军用小书包，头发扎成两绺绺，干净利落，既超凡脱俗，又清灵朴素，名义上说去梅源赶墟，实际上她带好数学、物理练习去中学找大江批改，雪儿一路上想，分别半月，大江见着她会是什么表情？也许他外热内冷，表面上甜言蜜语，嘘寒问暖，内心里烦躁不安，拒人千里；也许他外冷内热，表面上不动声色，虚与委蛇，内心里激情似火，春风满怀；也许他外冷内冷，表面上一脸冰霜，横眉冷对，内心里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只要不是最后一种待遇，雪儿都能接受，万一是后一种呢，也没啥，今后不再来往就是。 雪儿走进中学的办公室，大江刚上完课，正拍打着身上的粉笔灰，雪儿叫了声“丁老师”，大江回头一看，是雪儿，灿烂的笑容在脸上绽开，忙说不要这样叫，亲昵的问：“今天赶墟来啦。”雪儿说：“请你改作业来啦。”大江说：“不是汉鼎教你们数学物理吗？”雪儿说：“请你改不行吗？”大江不好意思的笑笑，于是，两人在办公桌前面对面坐好，大江认真的批改了她的作业，有做错了的，大江便谆谆善诱的讲解，二本作业批改完，又聊开了林场最近发生的事，雪儿告诉大江，前天晚上，男生、女生对歌可好笑了，把小学的歌，幼儿园的歌都翻出来了，《我在马路边》，《我们的田野》，《找朋友》……全唱了个遍，大家的头脑中不时浮现儿时的幸福画面，一直闹腾到半夜……看看已近正午，大江留雪儿吃饭，雪儿推辞道不麻烦你了，大江说：“怎么半个月未见就生分了呢？你是我这儿的第一个客人，今天你不吃也得吃，要不然场里人会说我忘本了。”说完，去学校厨房里，乒乒乓乓忙开了。 回家的路上，雪儿心情特别畅快，没想到大江见着她是这么高兴，外热心更热，象迎接贵宾般的款待她，到厨房里张罗了三四个菜，又是炒鸡蛋，又是煎鲫鱼，她一路上哼着歌，决定今后每半个月来中学一次，请大江改改作业，谈谈心。 雪儿来时，大江确实高兴，在学校新的环境中，他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学校最初要他教初一的数学，教了一个星期，李校长就发现大江的专业知识，教学能力大大超过了学校里所有的数学教师，于是把原来教初三数学的王老师撤下来，要大江去接替。雪儿来时，他刚给初三的学生上了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学生情不自禁的送他一片热烈的掌声，猝不及防，使他又羞又喜。在这欢乐的心情中，有朋自远方来，岂不悦乎。在离开林场的日子里，他细细思考了和雪儿的关系，他觉得，两人在过去的交往中没有任何越轨的言行，仅仅互有好感而已，今后聚少离多，感情自会慢慢淡漠，顺其自然吧，雪儿是个好女孩，是个人见人爱的漂亮纯真姑娘，但现在去发展超越同志的关系，为时尚早，自己不要去伤害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女，还有多少事情等着我去做，备课、改作业、自学函授教材，钻研星际航行理论，二年后，命运能改变当然好，万一还在这儿教书，就争取做一个中国的齐奥尔科夫斯基，齐奥尔科夫斯基不就是一边当乡村中学教师，一边研究宇航速度，液体燃料火箭吗？向他学习，让青春在奋斗中放出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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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8 11: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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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9 08:3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