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陈金权 于 2017-3-2 12:51 编辑
（九）
春节将至，各公社要成立宣传队，排练文艺节目，参加县里的文艺汇演。生产队长通知陈团知青点的全部知青马上去公社报到。
全公社选出的近40名知青聚集在公社会议室，个个兴奋雀跃，犹如请来赴宴一般。新来的公社书记长得高大壮实，嗓门也大。他先啰嗦了一通当前国际国内的大好形势，接着讲了参加县上文艺汇演的重大意义，最后，他对在场的众知青说道：“你们都有知识，有文化细胞，在成都见多识广，你们一定要把自身的文艺特长都充分发挥出来，也让我们这里的乡巴佬开开荤。……有人说我们公社喂不出一个叫鸡公，我就不信！这次我们来个板凳上打屁——硬斗硬，我这个鸡公就再叫几声给他们听一下！”引得众知青哄堂大笑。后来，大家背地里都管他“叫鸡公”。
叫鸡公还宣布了个优惠政策：凡参加宣传队的知青，每人每天记10分，也就是当时的满分，每天补助半斤大米，两斤红苕，按人头每天供应半斤肉。叫鸡公的话音刚落，众知青随即欢呼起来，陈团、陈园首先拍起掌来，接着，有节奏的掌声在公社会议室里长久不息。那段时间，公社食堂似乎成了众知青的社会主义天堂，那时，过得真是舒服。
一来为了躲避日晒雨淋，肩挑背磨；二来为了挣一些和工分；再说也是“吃了婆婆的饭，就要做给婆婆看”，大家都十分展劲，十二分卖力。陈团、陈园还有小赵绞尽脑汁，又编、又导、又演，把学校和红卫兵宣传队的节目拿来改头换面，东拼西凑，反正是坟坝头撒花椒——麻鬼。不久，就凑出一台节目：什么独奏、合奏、独唱、合唱、独舞、群舞、相声、双簧、金钱板、快板书、对口词等等。犹如红烧什锦大杂烩。再就是样板戏——当时“八亿人民几个戏，”样板戏的文艺演出中，就像陈团那里“红苕国”是红苕当主食一样，是少不得的。
经过近一个月的排练，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演出那天，公社广播站广播了正式演出的消息。各生产队早已收了工，农民们吃罢夜饭，喂完猪便成群结队地从四面八方涌到公社。姚秀文也组织学生前来助威。
演出在公社对面的一个老戏台上进行。这是一个颇有标准的旧式戏台，除四根大柱是石头外，其余全是木结构。台口离地一人高，近处看得仰着头才行。戏台前的坝子很大，演出还没开始，就早已挤得水泄不通，连戏台四周的黄桷树枝上都挤满人。戏台上，四盏煤气灯照到台上如同白昼，四周的彩旗迎风飘扬，整个会场布置得像春节。
天刚擦黑，在一阵《东方红》乐曲声中，大幕徐徐拉开了。
第一个节目：表演唱《扬鞭催马运粮忙》，陈团标准的普通话在此刻得到发挥。只听一声“得儿驾”！由赵红兵扮演的一位头包白毛巾，身穿对襟褂，嘴上粘着两条胡须的大爷挥着马鞭出了场，在他身后跟着一群男女知青，后面的搭着前面的肩。随着木鱼和碰铃敲击的节奏东簸西簸摇来晃去，一边行进一边唱着：“一辆马车在大马路飞奔，大路上摇起滚滚灰尘。我们在车上纵情歌唱，赶车的老大爷他扬鞭喜笑。”大爷接着唱：“我车上坐的这些知识青年，是毛主席的好学生。从城里到咱农村和咱贫下中农一条心。”知青又唱：“广阔天地地来扎根，要和贫下中农心连心。哎----！”
一行人边唱边沿着戏台子转来转去。由于人多拥挤，你推我攘，不是戳到背心就是踩到脚跟。当快唱完将要退场时，扮演大爷的小赵一挥鞭“得儿驾！”可能是用力过猛，竟将假胡子甩在地下，顿时由老大爷变成了小伙子。小赵赶忙弯腰去捡胡子，可后面的人不知道：还在继续前进，一下子便把他按倒在地。小赵这一倒不打紧，又接二连三，拖四带五地倒了一糟。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
紧接着是肖向前自编自演的对口剧“一只破碗”，大意是讲一个解放军战士春节探亲回家，与妹一起听父亲讲解放前受苦受难的故事，教育人们忆苦思甜过革命化的春节。演到解放前受苦受难时，演员们声泪俱下，再加上悲凉凄苦的二胡独奏曲“江河水”，台上台下的抽泣声，哽咽声响彻山谷。肖向前演的解放军整个心身都投入了，哭成了一个泪人——一年多知青生活也历历在目：一千多斤红苕分到手，怎么也无法下窑，况且也没有窑，这可是一年的口粮呀！这里干旱缺水，使尽全身吃奶的劲也无法从几十米深的井里提上半桶水；有时身患疾病卧床不起，高烧不退汗流浃背，臭蚊子多如牛毛，全身咬得又红又肿，又缺医少药，久治不愈……一片贫瘠的红土地，辛勤劳动一整天，还不到两角钱的工分能买什么呢？十八九岁的人总不能一辈子靠家里，自己心仪的女友又不能表达，妈妈过早的离世，爸爸的不争气，今后的日子到底怎么过呢？鲁迅先生都讲青年人，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我到底拥有什么呢？展望前景不寒而栗……剧情已经发展到现在，东方红的乐曲响起，可肖向前的思绪怎么也无法回到现实，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该说的台词。好在身边的陈团提醒他才勉强结束了这场悲剧。下来好多人都说解放军演得好！可肖向前心里明白，这哪里是在演戏哩！哭声是发自内心的呀！
接下来是对口词。陈团、陈园扮演两个知妹，全身军装，腰间栓一军带，肩挎军挎，雄赳赳地冲了出来。陈团说上句，陈园接下句。她俩格外卖力，声音又高又尖又快，犹如炒豌豆。时而挥拳叉腰，时而踢脚跺脚，把那台板震得天响，灰尘四扑。只听得陈团和陈园最后吼道：“毛主席的革命路哦，我们不维护谁来维护？！无产阶级的文艺舞台，我们不占领谁来占领？！我们上来了！上来就不下去！永远不下去！”——结果，姐妹俩刚吼完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戏台。
最后，陈团表演完了二胡独奏，陈园表演了口琴独奏；陈团、陈园还和其他女知青表演了女声独唱、合唱等节目。
将近两个小时的演出结束后，人们久久不愿离去，姚秀文带领的许多学生娃还缠住陈团、陈园教他们哩！
陈团他们的演出，虽然出过不少洋相，闹过不少笑语，但造起的影响很大。在全县的文艺汇演上，他们还拿了头名。“叫鸡公”上台领奖时，县头头向他祝贺说：“你这叫鸡公，走到哪里都叫得响。”叫鸡公当时乐得就合不拢嘴。下来马上下令杀只猪在公社大摆筵席。席上，叫鸡公同知青一道端着酒碗接连喊干。赵红兵乘着酒兴，模仿《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唱道：“今日痛饮苕干酒，壮老已酬乐悠悠。广阔天地显身手，甘酒热血写春秋！”
每当炊烟散尽，夜幕降临，小油灯还没点燃，附近的社员们就三三两两地聚集在陈团他们的知青点，床上，凳上，门槛上都坐着人，有的就站在门外。听陈团拉二胡，陈园吹口琴，小赵吹笛子，小肖拉手琴，遇到星期天，姚秀文还来给他们讲故事。有些社员每晚都来，成了习惯。
夜太长，太寂寞，又没有电影、电视看，大伙就在这里海阔天空摆龙门阵，冲壳子。他们多数不喝开水，嫌烫，总是抓起瓜瓢在水缸里舀水喝，也不会拉肚子。谁要多喝了水，就会有人戏谑他，叫他明天担挑水来。第二天，还真有人担桃清花亮色的水来，叫人哭笑不得。有时陈团他们回城一两天，他们就怪念得很。老远就来迎接，开门进屋，还没来得及打扫，屋里就坐满了大人小孩，一坐就坐到天黑，仿佛是补偿走了两天的债。他们谈得兴起还手舞足蹈，谁要说怪话，生产队长会制止道：“这些怪话收到，不许乱说，人家城里的姑娘还没结婚呢。”说实话，这些夜晚，陈团他们都很想念，也想让它继续，它消除了许多寂寞和烦恼，带来了许多快乐和向往，如果给它个定义，陈团想：知青下乡并没有挑走什么穷，也没有什么白，但能够这样说他们给这里的夜添了一盏煤油灯，灯下曾汇聚了许多故事，许多乡亲，成了当时贫困山乡的一道美妙夜景吧！
更多精彩，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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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 12:5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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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3 08:49: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