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穆小芒 于 2017-3-12 18:45 编辑
北大荒的行(上) 这可不是抬杠,行路走路,首先要有路,而北大荒的路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的。最漂亮的路是在冬季,白雪覆盖了田野,是名副其实的“田”和“野”,什么水泡子,烂泥地还有庄稼地都是平平展展的,老职工讲话了,地冻得“嘎嘎的”。地冻就冻吧,硬就硬吧,怎么还跟鸭子叫似的呢,大概是非常非常冻和非常非常硬的意思。 12连距最近的10连有十里路,这是直线距离。但在这直线中间地段有个很大的水泡子,长满了芦苇,夏天无法通行,水有半人深,踩在上面忽悠忽悠的,好像随时都要陷下去似的。而且,蚊子、小咬、蚂蟥四面八方的,能把人都包住,闹不好从这头走到那头,囫囵着身躯进去,挺着一骷髅出来了。通往10连路就不得不围着泡子转了个圈,多出好几里地去,而这是我们12连与外面沟通的唯一一条陆路。 冬天来了,上冻后,拖拉机拉着爬犁呼啦啦地来回跑上两三趟,原来茂密的芦苇丛中就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路。一场场的雪下下来,车、爬犁一趟趟的跑,碾压,把路压的平溜直滑的。开大解放的司机说,比得上一级公路。我们也不知道一级公路什么样,只知道,卡车在这条路上能跑出80迈,其实就是80公里,英里的“迈”(mile)比公里可是要多不少呢,可是直到现在,开车的人一说起行车速度还是几十迈,几十迈的。车速超过60公里的话,还真是感觉的出来,不说别的,单看车后面兜起的那一溜烟,用今天的话来说,很“拉风”。拉起来的的确很“风”,要是再加点儿小青雪,车速将雪卷起一条长长的雪龙,飞驰的车就是那龙头。 春天的路是最难走的,因为翻浆。路在寒冷的冬季被冻得“嘎嘎”的,土壤里的水也同时被冻住,开春了,被冻的水分白天开化晚上又冻住,表层的化了,深层的还冻着,深层的也开化了表层的晚上又冻了,要直到全开化了,并且相当深度的水分都蒸发了,这条路才算消停下来。 翻浆的路没个走,路面跟面团一样,被车轮压起一道道泥埂,高的能有半米。轮式车在这些泥埂子里跟扭秧歌似的,左扭右转的,一会儿就陷的趴窝了,四个轮子卷着泥点子空转,抓不住实地,用锹挖下去,轮子贴着的是冰层。而七高八低的泥埂子把传动轴都托住了,再大马力,就是“牛”力也没用。 夏天和秋天的路是最太平的,车开的快的话后面卷起的就不是一条白龙,而是一条黄龙,是兜起来的土。那时,除了团部、营部的路是沙石铺的,到各连队基本都是土路。
12连通往营部还有一条路,就是经二道河小梁子,畜牧队后山,这条路比大路近了差不多一半的路,但夏天是不能走的,原因也是水泡子,而且是很长一段。有一年夏天,比较旱,我跟着几个老职工到营部,回程他们说抄近儿走二道河,我也就跟上了。到了水泡子边上,一老职工说,别一起走,一个一个过,要快,说着他“哗哗哗”地就趟进泡子了,不一会儿,从那边传来他的声音,“过吧!” 一个、两个,轮到我了,我看看了前边的“路”,什么也看不出来,水是深褐色的,水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人趟出的“道”缓缓地旋着,指示出方向,但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我下水了,看着好像没有多深的泡子,一踩下去一下就没了膝盖了,脚底下松松软软的,是草皮子,你踩下去,它也忽家伙跟着你一脚就下去了,旁边的草皮子忽地鼓上来。我乍着胆儿,尽量快的挪着脚,问题是一脚下去多老深,想快也快不起来啊。 突然,我左脚一下子踩空了,感觉是那块草皮子一下子裂开了,左脚一下子就穿过草皮子,下面是空的,全是水!我人一下子就趴在水面上了!右脚右腿跪在了草皮子上,我赶紧拔出左脚,也不看路了,本来也没什么好看的,稀里哗啦的奔到了对面,直到踏上了实实在在的地面,才停下来,一摸,脑门子上一头冷汗。 老职工讲,水泡子有多深谁也不知道,上面是一层厚厚的草皮子。这草皮子是千百年来草根相互掺杂在一起形成的,有多厚也是不知道。踩到厚的地方,跟走在海绵上似的,忽悠忽悠的,但要踩在裂缝或薄的地方,就不好说了。我知道这不好说意味着什么,红军过草地时就被陷下去多少,老铁兵开发北大荒时也有被没顶的。 这条路我夏天再也没走过。 田里也有路。因为北大荒的地实在是太大了,到最远的地块去干活时,不可能沿着大路或分割地块的沟渠走。通常会找出一条相对直的线路来,特别是除草间苗时,全连百十号劳力浩浩荡荡地走几趟,没路也踩出一条路来了。也不管被趟的那块地是种什么的,小麦也好,大豆也好,横趟啊。等到收割时,仍能隐约看到被趟过那条路,因为被趟的小麦也好大豆也好,肯定比旁边的矮很多,一条线的“二等残废”!等到翻地时,趟出的路就消失在锋利的犁铧下了。也无所谓,明年再趟出条新“路”。 冬天到完达山去伐木的时候也是没有路的,先行踩点儿的人,就得在深山密林里去趟出条路来。我曾跟着排长老彭进山去找能当梁口大桩的柞木。冬天的完达山里积满了雪,一般都会有一尺多深,最深的地方有一米多深,我一脚下去没够到底儿,跟那次走水泡子踏裂了草皮的感觉一样。但是没被吓着,脚虽然没着地,人可是“骑”在雪上了!担惊受怕是没有,汗可是照出不误,每拔一次脚,那姿势跟刘翔跨栏一样,膝盖先出来,然后那小腿和脚是平侧着拿出来的。走在后面的稍好些,可以踏着前边那位的脚印儿,叫“脚印儿”不怎么准确,“脚窝儿”才对。换个说法是,将自己的脚“放进”前边那位刚踩出来的“雪洞”里去。 冬天只要是进山,二话不说先打上绑腿,跟电影里演的八路军战士一样,就是没人家绑得那么漂亮,不打绑腿的话,那雪就钻进裤腿儿,连鞋带裤子一会儿就湿透了。
“大鞭子一呀甩,嘎嘎地响哎,一挂大车下了岗啊!”好像是郭颂唱的,唱这首歌儿,一定得带上点儿大碴(米+查)子味儿才好听。北大荒坐个马车牛车的很经常,走远道肯定是马车了。 12连的马挺“牛”气,这么说,马未必很高兴,马就是马,干么得借着牛来给抬身价呢。但这里的“牛气”是指个头大,是洋马种,不知道是不是小日本子当年留下的东洋马种。身大力不亏,这话无论是说人还是指马都没错。 但马再牛,也得听车老板的,因为车老板手上有鞭子。鞭子甩起来,并不像郭颂唱的是“嘎嘎”的动静,而是“叭、叭”的。不光是响,那鞭梢是指那儿“打”那儿,其实应该用“抽”更准确。马不老实,不听话,不是打马屁屁,跟当家长管教孩子似的,是抽马耳朵后面的脖颈处,据说那里是马最敏感部位。所以马鞭子都是挺老长的竹竿再加上长长的鞭绳,最前端一定是皮条子。皮的抽上才疼,不疼谁听你的,哪怕你是“老板”前边还加了个“车”。 乘马车的人,坐的位置很重要,车前面稳当,但你要忍受驾辕的马经常性的不文明举止。坐在后面,则要扶稳,后面会比较颠,特别是马跑起来的时候。 车老板让马跑的时候通常是叫它小跑,即碎步跑,不能跟赛马似的那种跑法。碎步跑,马车就悠起来了,一颠一颠的,挺来情绪。有一次看到马快跑,将一车人和拉的东西都颠到地上了,车老板也摔出去,气得车老板挥着鞭子在后面猛追,一直赶到马号,将马拴好后,狠抽了一顿。说是马惊了!
冬天的路被雪覆盖,很美。路两旁是柞木和榛柴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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