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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小金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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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9 10:46:5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姜堰城北一条农村小道,向前延伸着,路边到处是黄的、红的、和浅蓝色的野菊花和牵牛2015年金秋十月,姜堰城北一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河边小道花,田里的稻子还没有收割,稻谷沉甸甸的,又是一个丰收年。远处田边尽头是一片黄绿相间丛树林,色彩斑斓,美如图画。
路上走着三个人,郝子良、智玉群和我。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有多远?”我一阵燥热。已经脱掉了外面的春秋衫。回过头问跟在我身后的郝子良。“到了到了。”郝子良指了指前面。我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在村东头田垅间隐隐约约看到一排农用小屋,就像漂浮在大海里的一叶孤舟。
郝子良在前,我和智玉群跟在后面,跨过一座拱形小桥,走过一块韭菜地,我们在一个农舍前停了下来,院门没有关,郝子良劲直走进去,敲了敲一个紧闭着的巴掌大的小窗户“金喜,金喜,我是子良啊,我们看你来啦。”毫无反应,子良又敲了敲,小窗户打开之后,慢慢地从窗户里探出一个花白胡子小脑袋,接着“拍”的一声又关了窗户。
这时候,屋前的一片空地已经围了四五个乡亲。大家七咀八舌的议论着。“有房门钥匙吗?”“有,在吴队长那里”,于是吴队长从家里拿了一串钥匙,打开了房门。这是个七八平见方的小房间,屋内到还干净,南边一个长条凳、一张断了一只脚的小橱柜靠墙立着,北边一个简易木板床,床上是一圈破旧的夹花被,看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msohtml1/01/clip_image002.jpg不出颜色。床边坐着一个小老头,佝偻着腰,满是皱纹的脸上,因久不见太阳过分苍白,肌肉松弛还微微下陷,脸上全无表情。一撮三羊胡子不停地抖动着,手上拿着一只筷子在一张纸上划拉着。吴队长拍了拍金喜的肩膀“金喜,你渔场的朋友看你来啦”,没有反应,筷子继续在纸上画个不停。子良上去拿下他的笔放在床上,“别写啦,知道我是谁吗”?“郝子良”,金喜没有抬头,冒出一句,“这两个呢”?金喜摇摇头,又从床上拿上那只筷子画拉着。
这就是金喜,小牛鬼金喜,泰州水产养殖场金喜,文化大革命的活化石。三十多年来,他就是这样浑浑噩噩生活着,他不知道平反,不知道知青返城,不知道改革开放,他不知道家在哪里,也没有家,渔场解体之后,没有谁收留他,他无处栖身,后来跟他在一起的王师傅见他可怜,即把他带在身边,来到这个地方,前年王死后,吴队长又接着看护他,他不缺钱,但他也不知道他多少工资,每月由退休金上抽2000元打到吴队长卡上,以便生活之需。
我坐在条凳上,定定的看着金喜,好半天没说话,其实说了他也没有感觉“几十年后相逢,一块儿拍张照片吧”,“我不拍,我不拍”金喜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好,不拍,不拍”。于是大家都坐在那里,互望着,一会儿。智玉群跑到我跟前对着我耳朵低低说:“刘萍来电话了,已经催了两次,叫到姜堰吃饭,是不是该走了”。我拉上子良、玉群走到门前,站在台阶上,对着空地上乡亲鞠了一躬:“谢谢乡亲们,谢谢你们了,谢谢你们这么多年对金喜的照应!”
姜堰中街的菜和酒店二楼的一个小包间,整洁、雅致,临街的一扇窗户开着,街对面一条小河,微风吹起,清波荡漾,河边一排杨柳已经泛黄,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淡淡蓝光。
这一桌午餐很丰盛,四人坐定以后,我首先举起酒杯:“谢谢刘书记盛情款待”,“别跟大姐说客气话,看到你们来姜堰,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来,为了五十年后再相逢而干杯”。刘萍喜形益于言表,说话很快,言谈中的眉眼表情,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团支部书记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金喜身上,我顺手夹了块肉放到嘴里,顿了顿,看着桌子对面的郝子良问道:“你在其它工区待过,以后又在工会担任领导,都说金喜是嘴上惹的祸,你知道金喜在文革中有什么过头的言论吗?或者写过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郝子良见我问他。他放下酒杯,慢慢地咽下刚到嘴边的一口酒,想了想对我说:“没有,他就是喜欢看书,而且喜欢看一些外国的书,有时候也写一些学习心得、诗词什么的,至于说过什么,也没有听说过,我问过其他人,他们也都这么讲。”
“那为什么要把他揪出来。”“你问我,我问谁?”——郝子良见我问的蹊跷,有点恼怒,反顶了我一句。这时候,坐在侧首的智玉群搁下筷子插话道:“这事我倒有些了解,那时候我在鱼种工厂,山墙上贴过一张大字报《揪出牛鬼蛇神——金喜》后面的置名是宋飞云,宋是金喜玩的最好的朋友,且是实各大字报,可信度较高,其大致内容有两条:一是说渔场像个劳改场,另一条是金写过许多诗词,内容相当反动。”“什么诗词?”我问道,“时间长了,我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诗开头的几句:路在何方?——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我划着一条小船徜徉在烟波浩瀚的大海上,我害怕,我彷徨,我举目四望,我不知道路在何方?”...........我说:“这也看不出有什么反动的地方啊,况且,当初说渔场是劳改场的人也不止他一人啊,怎么就揪上他呢?”“这点你别问我,你去问祝贵雄”。——祝贵雄——这个人渔场知青并不陌生。
泰州水产养殖场场部的前排,最东边是场部办公室,办公室的案几上是一份中共、中央文革小姐发出的《转发“毛主席关于北京新华印刷厂管委会发动群众开展对敌斗争经验的批示通知”》即清理阶级队伍的文件。
祝贵雄凝望着这份文件,他站起身,在办公室的空间镀着步,这个办公室不大,也就三十平米左右,每当思考问题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在这个办公室来回的走动着,作为渔场党委书记,现革命委员会主任来说,他明白他肩上担子的分量——全场四个工区,一个场部,500多个知青,清理阶级队伍怎么搞,他在筹划着、思考着,一工区损公肥私,资产阶级自由化严重,二工区看似风平浪静,实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三工区的足球队,四工区的十兄弟必须查清楚,特别是四工区,能写的不少,会说的很多,写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必须发动群众弄清楚,阶级状况查询表已经发下去了,3-4天可以收回来,特别是出身、成份、社会背景、海外关系、本人政治状态都要做到心里有数。祝贵雄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这场运动,怎样运动,他想的很细很全面,最后最大的难题是百分比问题。这是历次运动的定律,揭发、批斗,揭多少,批多少,抓多少?放在百分之二。全场500多人,就是十多个,百分之三或百分之四即是二三十人。他不止一次在心里盘算着。每想到这一点,阵阵凉意浸透脑门,也许是人性良知残存在心,使他的心口隐隐作痛。这时候,他甚至联想到自己的历史和家庭。他是45年参加工作的老干部,新四军北撤时他留了下来坚持斗争,直到49年。解放后,进城了,做官了。许多干部都换了糟糠之妻,只有他,一直是原配,二人相濡以沫。一窝蜂生了七个孩子,而且全是女孩,其中也有两个上山下乡,对于渔场的这么多知青,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他们大都二十岁左右,经历的事很少,从家门到学校门,然后一股脑儿赶到这个地方——泰州渔场,他们太纯了,纯的像一池清水、一眼见底;他们太嫩了,嫩的似一丛小草,风一吹就能折断。对于这些小青年,于他来说,可称是父亲了,既为人父,伤害他们无异于涂毒自己的子女。
祝贵雄心里火辣辣的,一阵燥热,他从床架上拿了一件衬衫,走出屋外,前面是一片开阔地,从池塘里不时传来两三声青蛙的咕咕声,大圩边两排垂杨柳横在黑暗中,举目远望,皓月当空,月明如水,远处一片芦苇漂荡在淡淡的月光之中,几点渔火时隐时现,朦朦胧胧,透过树影,清辉把农二农三两个                                                                                                                                        村庄映成两个彩色的光圈,由远而近,若有若无——渔场的夜,静静的美。
祝贵雄感到一丝凉意,热血变成了冷血,历次的政治运动炼就了他的钢筋铁骨,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而变成一架整人的机器,他整过人,整人时毫不留情,直整的人抬不起头,也被人整过,被人整时狼狈不堪,直被整的直不起腰,对于这场“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他已成竹在胸,明天,运动会一开,绞肉机一发动,一场血雨腥风的帷幕拉开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折射在餐桌上,形成一个个圆圆的小圈。知青相会,谈兴正浓,几个人似乎还没有散去的意思。
对于金喜我知之甚少。那时候我在四工区,他在二工区,真正对这个小牛鬼的了解只有三次。记得在动员会召开后的几天吧,在渔场大会堂一个批斗大会上,会场的前端有个高高的主席台,前面已经站了一排批斗的人,只听主持人大吼一声“把牛鬼蛇神——金喜揪上来”。这时金喜背后早已站了两个基干民兵,只听一声令下,立刻一边一个,扠着金的两个胳膊,像抓小鸡一样。参会的人习惯性从中让出一个道,金喜就这样押上了审判台,在我的印象中,金喜是所有被揪知青中最不低头,最不安分的一个,也是被挨打最厉害的一个,他不断挣扎着,嘴里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你们这是侵犯人权,你们是侵害人生自由”,但他的声音立刻淹没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把金喜的嚣张气势打下去”的口号声中,并有人强按着他仰着的头,慢慢地金喜规矩了许多,站在那里像一桩木头,一动也不动。
第二次见到金喜已经到1970年的一二月份,文革运动已转到“一打三反”即“打击反革命分子的破坏活动,反贪污、盗窃,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简称“一打三反”。这时候的金喜已经成了一只死老虎,反正每次批斗会都少不了他的份。总会让小牛鬼金喜培斗。在一次揪斗会上,金喜又站在被批斗的一排人边上,记得站在主席台边的民兵连长对他说,金喜你下来,这次没有你,你到后面去。也不知道是金喜没有听清还是条件反射,他屁颠屁颠从左边一路小跑又站到了右边的最后一个。
最后一次见到他,我已经到砖瓦厂,宿舍正在二工区,那次在食堂就餐,前面珑沟前站着一个小老头,混身脏兮兮的,一手里拿着一个铅皮钣盒,一手拿着树枝折成的筷子,不停地拿着竹筷鼓着钣盒,嘴里嚷个不停:“开饭咯,开饭咯,咕噜完,咕噜完,文化大革命咯,咕噜完,咕噜完。”听人说,那就是金喜。他们说:“他真的疯了,已经没有人样,前几年,有人还开开他的玩笑:“金喜站好”,他立刻就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金喜低头”,他就低头看着脚尖,慢慢地,大家也清楚这样的玩笑太残忍,也就不说了。”过了一段时候,人们不说金喜了,金喜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前几天,打电话问吴队长金喜近况。吴回电说,金还是那样,只是身体已不如以前,整天躺在床上,大小便已不能自理,估计活不了几天了,其实,死不死都一样,这一代人,有谁把我们当人看,当人待,这一代人的命不好,不是我说话太绝,而是我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2016,十一月
作者:海陵老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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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7-3-10 07:46:03 | 只看该作者
一名普通小知青,
酷爱读书写心情,
却被打成牛鬼待,
疯癫呆傻度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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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7-3-10 18:26:16 | 只看该作者
金喜很可怜,悲剧。决不能让历史悲剧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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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7-3-12 10:50:52 | 只看该作者
文革起狂飙,批斗再打倒。叛特走资派,游街戴高帽。地富反坏右,“恶攻”属头条。
冤案比海深,冤魂胜山高1 知青血泪史,不堪回首瞧1青春不再来,反思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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