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龙行天下 于 2017-3-9 08:46 编辑
第二节 在知青群中，肖芸和梦元是较早结婚的一对，也是知青和农民唯一结合的一对，这种从心灵到肉体的结合，称得上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典范。当时工区领导在会上就是这样说的：“你们这些人在城市养尊处优，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现在到渔场来，就是要静下心来，不要想得太多，认认真真、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脱胎换骨、锻炼自己”，至今，一想到当时的讲话，一想起工区领导色眯眯盯着女知青屁股看的眼神就头皮发麻。 肖芸结婚，从结合的那天起，噩梦也就开始了，在这里，我无意贬损许梦元，在所有老职工中，梦元无疑是比较好的一位，说话和气、为人老实，对知青相当亲和，从不恶语中伤。不过，中国农民的固有恶习一一落后、偏执、愚昧。在他身上表现得犹为突出，肖芸长得漂亮，他一看到肖芸跟其他知青在一起说话，就妒火中烧，然后就关起门来打女人，那时候，我们经常听到从南头双人宿舍里传出的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不过，肖芸究竟是怎么死的，一直是个迷，那天偶遇周正荣一一他从头至尾参加了抢救肖芸的全过程。他谈到这件事至今情绪仍很激动。 时间回到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后几年，随着刮起的知青回城风，大多数的知青都已回城，留在渔场的已寥寥无几，缺了知青的养殖场一下子冷清下来，十里渔花池一片凄凉景象，死气沉沉，那是七八年的夏季，烈日当空，酷暑难熬。 七月三号这一天，肖芸整夜没有合眼，其实睡不睡都已无所谓了，她瞥了一眼那墙角边的一瓶“乐果”一一这是她几天以前就拿回家的。下半夜，她一直抱着老二小Y，就这样搂着，眼泪总是止不住的往下流，顺着腮帮，流到下巴，滴进小家伙的嘴里，小东西似乎也预感到某种不幸的降临，贪婪地吮吸着母亲的泪水，这二Y一点儿也不像她的爸爸，活脱脱的就像从肖芸脸卜剥下来的一样，粉红的小脸带两个酒窝，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妈妈要走了，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回来了”，她喃喃自语，说完这几句，她已呜咽不能出声了。 放下小的，她又看一眼许梦元，他睡得很沉，昨天出差去海陵夜里才回来，也没有洗澡，整个房间散发着男人所特有的汗臭味，自从老二生下来以后，她们就分床睡了，不知为什么，这几年只要梦元一碰到自己，就浑身发抖，这种从心灵到生理的反映，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要碰我”，这让梦元很恼火，都是三十多岁年龄的人，欲火正旺，有时梦元用强，但面对下面那喷火的愤怒眼神，他也感到无趣，草草了事之后，他便呼呼大睡，她流着泪，就这样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直直地看着屋脊发呆。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太阳还没有出来，东边太阳升起的地方，覆盖着厚厚的云层，宿舍前的桃园隐现着一层薄薄的轻纱，鱼池的水汽渐渐散去，悠闲而平静。 肖芸悄悄打开了五斗橱里面的一层抽屉，拿出一面小圆镜一一（这种小圆镜，那时候基本上是每个知青人手一面，正面是镜面，反面镶嵌着毛主席语录），走到外面，就着晨光，自己的面容立即在镜面上显现出来，这是肖芸吗？不到三十岁的人，皱纹已爬上她额头，脸皮蜡黄，皮肤粗糙，目光呆板，记得当初她最喜欢欣赏自己了，用她自己的话说：“连我自己也喜欢我自己”――娇好的面容，高高的鼻梁，小嘴嘟起来特别好看，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她苦笑了一下，拢了拢鬓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看了，她把小圆镜反扣，看见背面的毛主席语录：“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知识青年，唉，我这也称知识青年，很有必要，是很有必要——我连命都搭上的”，想到此，一阵悲凉，血涌心头，她拿起了那瓶“乐果”张嘴就喝，喝得一滴不剩，接着抬手一扬，那面小圆镜立刻从窗户飞了出去，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最终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映着朝霞，像一朵朵带血的玫瑰，发出闪闪的寒光，肖芸慢慢站起来，走到屋内，腹内一阵绞痛，她知道毒性发作了，扶着桌子想努力站起来，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连同桌上的碗碟一起倒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声响，这声响，惊醒了许梦元，也惊动了住在隔壁的周正荣，他立刻赶过来，看肖芸倒在地上，乐果瓶丢在一边，大吃一惊，知道事情闹大了，赶快找来一部板车，叫来几个人便把肖芸往场部医务室拉，当拉到四排泷沟的时候，她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发疯似的回头就跑，踉踉跄跄的跑了几步，一头又栽在地上，失去了知觉。当周正荣再次扶起她的时候，胃里的呕吐物吐了他一身，到场部后，张师医生也没有办法，简单的做了一些洗胃，用三号船送往海陵，到海陵后，肖芸已由软变硬，咽下了人生的最后一口气，离开了这个世界。 尸首停放在五八0，在场的人无不唏嘘不已。 举头问苍天，苍天不语；顿足问大地，大地无声，咱知青的命为什么这么贱，这么苦！ 张德见我好半天不吭声，对我说：“你在想什么，就没有话要说吗”？我能说什么呢，对于她的死，我很悲痛，但反过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如果不回城，我们也一样，肖芸是喝“乐果”死的。那时候，在渔场小渔队也有两种毒药，一是巴豆，又叫巴仁、巴米，这是一种中药材，外形酷似我们常吃的桂圆，这东西，吃一颗就能命丧黄泉，半颗能把肠子泻下来，有时候我们磨巴豆，一磨就是三四个小时，出来之后立即让你喘不过气来，脸部浮肿，眼睛肿成一条缝，你说需防护，他说你娇气，你说这是蛮干，他说你对抗。还有一种叫鱼藤精，又称鱼藤铜，分子式为C２３H220６。，这东西吞食有毒，特别能伤害皮肤和呼吸系统，对鱼类有较强的伤害性，这两种东西均用于清塘。抛洒鱼塘、药死杂鱼和水中生物，毒洒之后，需十天之后才能下水，但有时叫你三天之后就去清塘，还不能说个不字，中国人本来就一文不值，作为知青更是人下之人，死一个知青就如同树下掉下一落叶一样，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世界，对于肖芸来说，回城是没有指望了，在她面前横着两条路：一条就如中国千百年来的农村妇女一样，带着一双儿女，守着老实巴交的丈夫，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没有希望、没有理想，拳头和做爱就是家庭生活的全部内容；一条就是死亡。不过究竟是家庭因素促成了她的轻生，还是回城无望让她走上不归路，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任一方面原因，也许兼而有之，反正是她——死了。 张德见我说了这许多，慢慢地了悟出了我说话的意思说道：“让我说，丢开梦元，丢开自己，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也不能走上这条路，挺一挺，熬一熬，我想总能跨过这道坎。再说，梦元也挺可怜的，老实人也不会疼老婆，有时候，他从食堂打上一点饭，再去农二、农三找人买上两三个鸡蛋，去猪场徐老那里炒一炒，然后揣给肖芸，这就是他最好的示爱方式了。”我说：“你错了，哀莫大于心死，长期以来，肖芸平常经受了多少痛苦和屈辱，才决然地选择丢下一双儿女而驾鹤西去，况且，以她的性格，也不会屈从于这种生活，这也正是肖芸的悲剧所在。”张德说：“你说得对，是这回事，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最后你能对死者说几句话吗？” 说什么呢？我说：“祝肖芸一路走好，天堂里没有上山下乡，天堂没有再教育，天堂没有暴力，天堂没有强权和欺骗。” 辛酸的历史，痛苦的回忆，留下时代的印记，献给未来的子孙后代。 不走老路，老路不堪回首；不走邪路，邪路使人堕落，物欲横流，不为所动，面对诱惑，坚守做人的善良底线。
作者 2016年10月8日：海陵老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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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8 09: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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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9 08: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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