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开过那些花 ——忆黑土地上的知青爱情 文/玉明
(七)骨肉 温暖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房屋内,不大的房间铺滿了阳光。两个孩子在阳光里尽情嬉戏玩耍着。三岁多的姐姐活泼伶俐,一岁出头的弟弟看上去显得有点瘦弱,走路还有些蹒跚可还是紧跟着姐姐转。孩子们欢快悦耳的笑声让整个屋子都热闹起来,他们的母亲坐在一旁,虽然和我妈妈说着话,聊着天,但是眼睛一直在跟随着两个孩子移动着,不舍得脱离开来,充满慈爱地看着她的宝贝们,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显得那样的幸福。
今天连队难得放假休息一天,珍带着她心爱的两个宝贝来串门,顺便把她公公婆婆给我们做的高粱杆帘子送过来。珍和她老公斌都是北京人,珍是根红苗正的工人家庭出身,而斌则是被打倒的反动派的子女,和弟弟一起随他们被打倒的父亲来到连队接受改造。妈妈心肠好,十分同情文革中那些被打倒、批判、专政的无辜人。她不怕别人说她路线不清,觉悟不高,与地富反坏右划不清界限,友善地和他们交往。不是妈妈有意要和领导对着干,也不是仗着我们是光荣之家而逞强,实在是在日常接触中发现他们都是本分规矩、谦和有礼的人,而且这群人都很有文化,聪明且富有才华。被下放到艰苦的连队,他们也能很快适应环境,连队培育小麦,大豆,玉米优良品种的科研班少不了他们,连队开挖水渠、对每个地块的发展规划设计有他们,各种果树的嫁接栽培依靠他们。他们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融入了那里的生活。并能在艰苦的政治环境中找寻到生活的乐趣。这不,低头改造,默默无语的珍的公公,利用业余时间把田间地头废弃的高染杆捡回来,与妻子一起经过一系列的繁琐手工,编出实用好看的帘子做厨房用具。他们每年都要顺带给我们家编上两个,让珍送过来。可是今天珍来,可不是单为了这个,她是专门带两个宝宝过来让妈妈认识一下的。
这两个可爱的宝贝是几个月前才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的。他们都曾被逼迫送给了别人!什么?为什么?是一个吧?怎么,两个都是?!别说现代的人闻所未闻,就是当年还未成年的我,如果不是亲耳听他们的母亲讲述也是难以置信。在那个年代的政治背景下,极左的路线让某些当权者做出如此无情的事情来也是难免的。斌和弟弟跟随父母来到农场改造,他的弟弟比我们高几届,人很是内向,少言寡语,不善与人交际,举止行为有着明显的自卑感。可以看出他们的父亲受到的批判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而大他好几岁的斌却不然,他性格开朗活泼,爱开玩笑,人也聪明,什么事一看就会,一点就通。与连队里的男女知青们关系都很好。斌和珍在工作接触中逐渐产生了感情,谈起了恋爱。年轻人,一不小心,怀孕了,未婚先孕这在当时可是很严重的事情,更何况像斌这样的家庭出身。当权者不考虑他们是彼此相爱的恋人关系,而是以乱搞男女关系、生活作风有问题来处理,大会点名批评,作为反面教材警示知青。更厉害的是经研究决定,在全团范围内寻找一户不能生养的人家,强行把他们刚出生的女儿送人。斌和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要被人抱走,哭哭啼啼恳求组织能把收养人家的住址告诉他们,希望今后能常去探望自己的孩子。这一点总算予以恩准,今后以亲戚的形式来往。
虽然伤心难过,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女儿离他们而去。从此后珍时常找借口去看望自己的孩子,那抱养的人家对此很是反感,常摆着一张臭脸对待她的到访。时间在他们对孩子的牵挂中流淌,转眼间已经过去两年。他们的结婚申请还没批下来,珍又意外地怀孕了,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孩。领导们这次有经验了,襁褓之中的新生儿又找了一户人家被送走了。从此,他们一家陷入了对两个亲生骨肉无比思念的痛苦深渊中。珍的心思再无别想,都在两个孩子身上,担心孩子冷着、冻着、饿着。季节更替送去寒署衣物,难得放假要考虑一天时间内怎样把儿女都能探望到——因为他们被送到不同的营,相距很远。珍和斌也无心回城探亲,有知青回城探亲便请求帮忙弄来紧俏的奶粉,家里供应的白糖自家人不舍得尝上一口,分别送往收养两个孩子的人家,希望两个孩子能够补充点营养,希望养父母对他们的宝贝好些。可是每次回来,她都要伤心落泪,因为,这两家人并不善良,都没有善待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孩子哭闹就挨打,嘴里还总是不干不净地骂着,捎带着骂他们亲生父母。这俩家的隔壁邻居看不下去了,珍每去探望时就会偷偷地告诉她。那小的人家更是无论孩子怎么哭闹也不愿抱一抱,任他哭到累了不哭为止,很是可怜。珍听了心都要碎了。
这一天,珍又去探望儿子,还未到那家门囗,就听到了儿子的哭声和那女人高声叫骂:“哭,就知道哭,到底像你搞破鞋的爸妈,接连生出你们这些小野种来,精力旺得很。” 珍顿时羞愤难当,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她恨不得立刻闯进去与那女人拼命。冲了两步她停下了脚步,不能啊,孩子在他们手里啊。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里涌出,她为自己的想法兴奋不巳。她告诫自己:镇静,镇静,必须镇静下来!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连队,来硬的必定吃亏。她让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狂跳的心。稍待片刻后,她从容地走近那家,敲开了门。那女人开门出来见是珍,有些尴尬,她知道自己刚才的骂声珍是一定听了去。见珍和颜悦色,放了心,马上满脸堆笑。
珍见自己的宝贝躺在炕上,小脸已哭得通红。珍心疼地抱起他来,将他拥入自己的怀中,见孩子衣服也没穿好,忙帮孩子把衣服穿戴整齐。她对那女人说,大姐你去厨房帮我倒杯水来好吗,我从家赶过来,有点渴了。那女人赶忙讨好地连声说好走出了房间。这时,珍快速地把孩子用背带背在了自已身上,准备逃跑,看见桌上针线盒里的一把剪刀,顺手拿了来,飞快地冲出了房门。那女人端水出来见状,慌了,大声呼叫:快来人啊,抢孩子了。随后追了出来。附近的人家也纷纷跑了出来,有的看热闹,有的想出手帮那女人拦截一下。背上的孩子也吓得大哭起来。珍见状停下脚步,把剪刀横在胸前,愤怒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大声吼道:谁敢来,试试看!今天看谁敢管闲事,我本来想她能好好的待我的孩子,可是她不配做母亲,我的孩子长期受她虐待。做为母亲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今天必须把我的孩子带走。如果谁敢拦着我,我就死在谁面前,我可是一名知青,产生的一切后果你们谁敢承担?!
那架势凛然不可侵犯,吓得没人敢上前。了解那女人虐待孩子的近邻也附和说:知青出了什么事可是要惊动党中央毛主席的。那女人见平时柔弱可欺的珍变得如此绝决犹如雌老虎一般,也怕惹出事来,不敢上前,只是色厉内荏地说:你带走好了,你的孩子是组织决定给我的,你怎么抢回去的就会怎么给我送回来的。珍理都不理,背着心爱的宝贝昂首阔步地走了,孩子的哭声她也不顾,仿佛没有听到,任汹涌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是屈辱,还是畅快,是难过,还是悲伤,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自己所受的一切委屈?五味杂陈说不清。孩子虽然今天抢回来了一个,或许明天就要如那女人所说,被逼着交出来回到那个冷酷无情的家。不行,我决不能再让我的孩子们受苦。做为母亲,我必须要为自己的宝贝维护应有的权益。做为母亲,我必须让他们堂堂正正地回到自己的家来。做为母亲,我必须要让他们在亲人的关爱下茁壮成长!
第二天珍就走上了上告的道路,团部,师部,珍以根红苗正工人阶级的后代,和响应毛主席号召到北大荒搞建设的支边青年这双重身份,一级一级,一个一个部门哭诉自己的遭遇,她扬言如果她的问题得不到很好的解决,她要告到中央去。上级首长毕竟领导水平比基层要高,处理知青方面的问题经验丰富,政策尺度掌握得好。是啊,在北大荒的知识青年成千上万,如果有关知青的问题处理不好,可是要伤一大批知青的心啊。万一真的闹到中央,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随即派工作组下来认真走访调查。最后做出结论:珍和斌是正当的男女青年恋爱关系,不属于生活作风问题,未婚先孕以批评教育为主,不应予以其他处分。尽快批准他们的结婚申请。婚前所生的一对儿女归还回到亲身父母身边抚养。
经过珍以死相逼的抗争和不畏权贵的申诉,母性的光辉战胜了一切阻碍,终于赢得了胜利。她的一双儿女得以回到亲人的身边。两个宝贝的失而复得让珍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母亲。姐弟俩在亲人们的悉心呵护下,逐渐消除了在养父母家养成的畏缩、胆怯、木纳、爱哭等习性,变得越来越活泼,越来越开朗,越来越可爱,他们在充满关爱的家庭里幸福地成长。 珍和斌以及他们的家人经历了一番苦难之后,终于迎来了曙光。四人帮被打倒后,珍的公公冤案得以平反昭雪,急调回北京,一辆红旗牌轿车直接把他接到了中南海。很快他们一大家就调回了北京,由政府安排工作。真正是守得云开终见日,他们从此可以扬眉吐气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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