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哗啦啦 作者 海嗨
我和凌云一起先是坐飞机,后又坐汽车来到了北大荒,再穿过一片白桦林找到了这个山洞。 真是人走茶凉,当年我们在的时候这个山洞门口很是热闹,我们走了这个山洞也就废了。 这是我俩离开这里四十九年后第二次来了。 第一次是在十年前。 有一天夜里,我睡得正香,凌云把我摇晃起来说,她听见了白桦树上的红旗哗啦啦地响,她还看见了白桦树旁边的那个山洞……还没说完她就扑到了我的怀里流开了泪。 我知道她做梦了,我还知道这个梦她已经做了不知多少次了,最近几年她的这个梦做的更是频繁了,看来她是真想念这个地方了。 我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说,去吧,去吧,应该回去看看了。 凌云听了点了点头。 那时我俩还没退休就利用了一个假期来到了这里。 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一面红旗刚挂在白桦树上凌云就跑到洞口前大哭了起来。 起先我想过去劝劝她,可随后一想还是让她哭吧,好不容易来一趟让她哭个够。 不知什么时候她跪了下来,只见她一边用双手拍着地,一边哇哇地大哭着。 一阵风吹来红旗哗啦啦地飘了起来。 红旗上有四个黄色的大字,上写“三营二连”,虽然有些褪色可还是看得很清楚。 在返城的那天晚上凌云找到我说她想带走我们连的那面红旗。 我把眼一瞪问为什么? 凌云说,在山洞门口的白桦树上挂着咱连的这面红旗我是天天看着它像大海的波浪一样随风飘动,我听惯了它哗啦啦的响声。 我知道她对这面红旗产生了感情就对她说,和咱们一起来到北大荒的这帮同学们都是跟着这面红旗向前冲杀的,要说感情谁没有呢?再说了这是公物连长也不可能让我们带走。 凌云想了想觉得我说的对。 返城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根据我俩的印象重新做了这面红旗,我觉得尺寸和字体都和我们连的那一面差不多。 当我把这面红旗拿到凌云面前的时候她高兴地跳起来,随后就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我知道这是她给我的奖励。 从此后凌云把这面红旗当成了宝贝,她整天把它挂在屋子中央。 有的时候她面对红旗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好,然后一本正经地举起拳头,嘴上好像是还嘟囔着什么;有的时候她对着红旗傻笑;有的时候她对着红旗哭;更多的时候她还哭起来没有个够,弄得我只好变着法儿逗她。 没办法我就是个中间人,一会儿我板起面孔说说红旗,说它为什么飘起来的声音是哗啦啦而不是呼啦啦呢?一会儿我又堆起笑脸逗逗凌云,说她耳朵灵听得清眼睛尖看得准,如果逗得准了逗得对了逗得她笑了算是万事大吉,逗得不好她对着我就是一顿臭骂,骂够了一扭屁股她就走人了,身后还留下一句什么你懂个屁。 我知道我懂后面的事。 凌云的哭声越来越大了。 我掏出手机把她的哭相录了进去,同时也录进了她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和哭声。 红旗哗啦啦地飘着。 当年我和凌云初中刚毕业就来到了这里,我俩都是十七岁,只不过我比她大俩月,她应该叫我哥。 这是她妈在我俩临走的时候特别嘱咐过的。 当时我妈也在场,她听见了说,大一天也得叫哥,何况咱两家在一个院里住着就应该走得近些。 她妈听了哈哈大笑着说,就是就是,到了那里你就多照顾着点。 我点了点头拉着凌云的手走了。 可凌云来到这里之后她就没叫过我哥。 凌云的哭声有些沙哑了。 红旗好像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哗啦啦地飘得更起劲了。 那一年刚过春节我们来到了这里。 连长叫人把我们连的红旗挂在了这棵白桦树上之后,他大声地对着我们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生产建设兵团的人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三营二连的战士了。 我们听了都高兴地欢呼了起来,一浪高过一浪,久久没有停下来。 凌云的哭声小了,不知怎么的她一下子歪倒在地上,我赶快上前把她抱了起来。 我朝着山洞望了一眼,里面黑洞洞的。 这山洞是战争时期留下的,据说是做防御用的,你看这四周都是用水泥浇注的。 我们连长就废物利用了,他把这山洞做成了仓库。 经过层层选拔凌云当上了保管员。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仓库是专门存放粮食和蔬菜的,尤其是到了秋季还要储存一大批土豆,要知道这可是我们连兵团战士们一个冬天的蔬菜。 到了秋后一连下了五天五夜的大雨。 第六天的早上连长急了,这到嘴边的粮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叫水给泡了。 是啊,我们耕地我们撒种我们浇水我们施肥我们锄草我们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庄稼一天天长大,到了这收获的季节老天爷怎么能帮倒忙。 连长问天气预报员,明天能不能停雨? 天气预报员跑出门看了看天说,继续下。 什么继续下?我就不信这老天爷能把我的粮食让大水给冲走了?连长对着天气预报员发着火说,你怎么能和老天爷穿一条裤子?你是不是和老天爷一个娘养的? 天气预报员没敢吭声灰溜溜地走了。 开会开会!连长继续吼着。 不能等不能靠,我们不信鬼我们不信邪我们要跟天斗,要抢收!连长对着我们下着命令。 我们都摩拳擦掌。 说了算定了干,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把地里的每一粒粮食都抢收回来。连长朝着我们挥着手说,出发! 还没干多长时间我们都成了落汤鸡,一连三天,我们都累趴下了。 这时连长又过来给我们打气说,小镰刀一定能战胜机械化。 于是我们又上去了。 突然,我想起了凌云,怎么这两天没听见她的动静?我没来得及和班长请假也没来得及和排长请假,更没有来得及和连长请假就像射出的子弹一样向着山洞飞去。 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大水我只好摸索着前进。 天上的阴云不散,雨也没有停下的样子。 我估摸着快到山洞门口了就大声叫着凌云。 没有回音。 凌云……凌云……我不停下地喊着。 还是没有回音。 我有些害怕起来,假若凌云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去和她妈妈交待?我又怎么去和我妈妈说? 凌云……凌云……我还是一边喊着,一边向着仓库靠近着。 水哗啦哗啦的。 还好在山洞的门口筑起了一个大坝,把洪水挡在了外面。 这是谁干的?班里派人来了吗?排里派人来了吗?连里派人来了吗?我一边想着一边越过了大坝,我刚想张口喊凌云谁知脚下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下,我下手一摸见是一个人脸我吓了一跳,可我马上一想这是凌云就急忙把她抱了起来大声叫着凌云凌云。 凌云没有反应。 我抱着她朝着医院没命地跑去…… 医生检查完了说,没有大事。她一边从耳朵上摘下听诊器一边又说,幸亏来得及时,如果再晚一步的话事情就大了。 我悬着心这才放了下来。 住了几天连长来了,他表扬了凌云,说她勇敢说她坚强说她不怕水泡说她忍饥说她挨饿说她保护住了国家的财产没能让全连的兵团战士吃不上饭。 凌云没说话只是呜呜地哭。 到这时我才知道凌云她除了把能用的东西挡在了山洞门口以外,她还把自己的被子褥子和衣服包上了土也都挡了上去,洪水这才没有进来。 连长说,好好养伤……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凌云就劈头盖脸地对着他问你为什么不管我了呢? 我一想也对,连长你为什么不早派人去呢? 连长没说话,只是把头微微地低了一下。 连长你不管我,排长也不管我,班长也不管我,同学们也都不管我,你们都不管我。凌云一边大哭着,一边数落着。 我知道我去的晚了。 连长低声说,我这个人见了事情就是心急,光顾着……说到这里连长停了下来。 光顾着什么?连长你说你光顾着什么?我在心里对连长有些不满地反复问道。 当时我光顾着带领着战士们抢收了。连长好像是有些歉疚地说。 凌云还是呜呜地哭着。 连长啊连长,你是光顾前不顾后了,你光顾着骑马提枪往前冲,你就不知道马腚放屁也能引起大火烧了白桦林吗?我在心里不服气地对着连长发着牢骚。 当时幸亏……凌云哽咽着说,幸亏…… 幸亏什么?你快说。我和连长都屏住呼吸听凌云说。 当大雨不停的时候……凌云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我想起了白桦树上哗啦啦的红旗……我……我就看到了希望,我想……我想你们……一定能来……救我。 我紧紧地握着拳头好像是在给凌云加把劲似的。 当大水来了的时候……凌云还是断断续续地说,当大水来了的时候我……我感到恐惧,可我……可我又想起了了白桦树上哗啦啦的红旗……我浑身……浑身就有了劲,好像觉得……你们……你们都在我的身边。 我还是使劲握着拳头。 连长听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他扔下了一句“好好养着吧”就出门走了。 我知道他事多。 出院的时候我去接的她,医生见了我就朝着我挥了挥手,那意思叫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女人事多,这我知道,我还知道这不能讲价钱。 我隔着门上的玻璃看见凌云规规矩矩地站在医生的桌前。 那个医生坐在椅子上右手拿着个听诊器好像是在比划着什么? 凌云把头压在了医生的脸前。 医生对着她的耳朵在嘀咕着什么? 凌云好像是木头一样没有什么反应。 住了一会儿医生站了起来和凌云握了握手,可凌云刚一离开她的桌子她又把她叫了回去,又好像是在交代着什么? 这医生婆婆妈妈的真烦人。 谢天谢地谢祖宗,凌云终于又和医生握了握手出来了,我拉起她的手离开了这一辈子都不想来的鬼地方了。 返城后我和凌云的婚姻大事在两方老人的操办之下就要完成了。 有一天晚上,凌云对我说我不能娶她。 我有些纳闷,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一天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凌云立场很坚定地说,你另娶别人吧。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不管我怎么问她就是不说原因,没办法我只好去求我妈,让她去问问凌云的妈妈看看她有什么变故? 凌云的妈妈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最后还是我亲自上阵凌云这才说出了实情,原来是在那场洪水当中她来了好事受了凉,这还不说,关键的是她还受到了惊吓,医生说她今后可能没有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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