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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说,谁都能感觉到官哥那时的变化,不再那么灰头土脸的,衣服好像被洗过,破的地方也缝好了,脚上也套上了一双新的山鞋。也有人说,曾见到官哥在镇上扯过几尺花布,宝贝似的揣在怀里,怕叫人瞅见。陕北的女子历来多情,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往情哥哥家里跑,官哥可能都没想到,彩彩的情火燃烧起来,真能把人都化了。我不好妄猜其中的细节,民歌里唱的比想象的还精彩:
羊走羊路人走畔,三妹子爱上拦羊汉。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
羊羔羔吃奶双膝跪,搂上亲人没瞌睡。
墙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觉还想你。
你是哥哥命蛋蛋,搂在怀里打颤颤。
半夜来了鸡叫走,哥哥你好比偷吃的狗。
每次事后,彩彩收拾停当起身回家,官哥就赶着羊群远远地跟着,直到看见彩彩进了村子,才返身离开。
彩彩一次一次地往水道梁上跑,肯定会引起怀疑,更要命的是,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那时她丈夫被抽调出民工,几个月都没在窑里,这个孩子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过去的了。
这么大的事,彩彩肯定要和官哥商量,具体情况,谁也不可能知道,反正官哥和彩彩确确实实是失踪了,而且是在那场大水之后。
在老乡的记忆中,那次的水大的邪乎,白昼里,天黑得像锅盖,一阵惊雷劈裂了梁上的老杜梨树,那雨似瓢泼地下,急得对面都看不清人影。大水冲刷着每一个山头,又倾泻到山沟里,瞬间形成滚滚洪流。在山里生活过的人恐怕都见过山水下来时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奔腾咆哮的黄汤能摧毁一切阻挡在它面前的东西,把大树连根拔起,把桥梁公路冲垮,水流像贪婪的舌头,把沿途的东西卷得干干净净。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山梁为什么叫水道梁了,它脚下的沟,就是我们这一片山岭最主要的泄洪道,它流进西河子沟,直通向几十里外的延河。我在红土崖壁上发现水留下的痕迹,足有三米多高,远远没过了传说是官哥藏身的小窑洞。
可以这样猜测,那天下雨前,官哥和彩彩躲在小窑里,也许是两个人的温柔乡过于甜蜜,他们竟没有注意到天气的变化,待到发觉情形不妙,大水已经封住了去路,尽管官哥有十八般武艺,但在滔滔洪水面前,却是无能为力,他和彩彩瞬间就被冲得无影无踪了。
人们寻不见官哥,只发现他的黑狗还死死地守在水道梁上,喂它食也不吃,牵它也不走,人们无法,只好随了它去,没过几日,它竟把自己活活饿死了。好心的人怜它忠于主人,便挖个坑,将它埋了。黑狗就成了官哥和彩彩死在水道梁的证据。
可也有人对这种说法表示怀疑,官哥自小就在山上拦羊,早练得比猴还精,看到什么云彩就知道下什么雨,他难道就不知道山水下来躲在低处是危险的吗,为什么还要拉着彩彩在那里等死呢。所以他们说,官哥一定是带着彩彩私奔了。
在陕北,尤其是几县交界的地方,会有一些行政的空白区,那里没有正式的村落,居民没有户口,县乡的干部也很少能去那里。我的一个同学当了张滩的公社书记,有一次我到他那里去,他指着天边的一溜大山说,山的那边,是条近百里的大山沟,里边生活的都是黑户,虽然解放那么多年了,却一直没有行政组织,在那里住的人,从不知道县长是谁,只听一个姓张的瘸老头的调遣。
这种事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还真有不受管辖的地方?不过这倒给官哥的失踪提供了另一种解释的依据。也许官哥和彩彩现在就生活在这样的山沟里,挖了窑洞,种一小片地,自给自足。周围的人,也不会问他们叫什么,从什么地方来。他们的孩子已经能帮着干活了,而且不止一个。
官哥的传说,虽然不大被人提起,但肯定隐藏在乡亲们的记忆中,要不然,他们怎么长期以来,一直把水道梁看作不吉利的地方。对于男女之间的事,他们也从不做是与非的评价,除了风俗的原因,我想,这里边恐怕还含着一丝同情,谁不想好好的活着呢。
其实,像水道梁这样的山川,在黄土高原上多得是,只不过是人的活动,为它赋予了悲剧的色彩,把人的不幸算作了它的不幸。凡事皆有好有坏,水道梁也不例外,试想如果没有官哥,它今天还会被人提起吗。
来源:个人博客“陈幼民”,网络配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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