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东山峰那些事儿) 知青就是那个年代的现实,他们在大时代中形成一个群体飘零,在逆境和曲折当中,在不公平和磨难当中,处处都流露出实打实的努力。用青春为国家和民族做出了可歌可泣的奉献。特别是返城后又成为企业转型下岗的主力军,如此付出的沉重代价,为共和国的历史提供了无可替代、丰富真实的注脚。 同时这里面又饱含着每个过来人生存方法的逆性人生。而对于将青春岁月留在社会最底层,接受与否,是当时历史的别无选择。人生,总是带着残缺的美,所以知青心里是有许许多多的酸楚。这种状况反映在描写知青的文字上、思想以及人格上尚带有伤痕的幽秘之境。五十多年来的知青文学,有伤痕气、有控诉气、有粗暴气、更多的还带有怨气和戾气,而稀少有歌颂赞扬之气。 知青,绝大多数都进入了一种中老年状态,即使有一些流过泪,也远未到泪集成海的程度,因为他们知道这人世间,有些路是非要单独一个人去面对,单独一个人去跋涉的,路再长再远,夜再黑再暗,也得独自默默地走下去!为此,知青的过去以人生半百的‘那些事儿’为代价呈为例证,以供知青回忆便就更显珍贵。喜欢怀旧和聆听历史的好处之一,就是我们仍能无意中跟历史的碎片相遇,甚至能创造历史的瞬间,刷刷自己曾经的存在感。 知青的欠债感和寻知青‘那些事儿’的行为在一些人看来荒唐得不可思议,但在我这里始终真实不虚。因为在东山峰农场里所发生的‘那些事’记录的文字缘同骨肉深。正如某些回忆所言;这是因为我们能体验到人类最深层面共享的生命感。 历史巨变年代的个人命运,给知青和知青家庭带来了重创。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说出来、写出来总让人心里发紧,让那代人生发无名的悲愤和遗憾。这并不是纠结个人的苦难和悲欢离合,也不想苛刻的去诉求,一切都默默的接受。现在,大多数跌落在流年里的八零、九零后们在父辈嘘寒问暖的日子里,都置身追逐财富和梦想之中,但我依然坚守自己,圈揽记忆的忧伤,拾起那些发酵已久的往事依然我行我素。 青春还没有来得及捂住夜的寂寥,一艘轮船就穿过湘江城市的璀璨,缓缓的驶进了常德,再改乘汽车经常德、过石门。开车的老司机声音有些沙哑和疲惫,好心的提醒着大家;‘已经进山咯。’窗外幽深的峡谷之中,升腾着神鬼莫测的氤氲山气,远处的山脉如缕缕飘带缠绕在白雾之中,宛如一副神奇的轻纱帷幔,青黛中镶嵌着一条似白线的羊肠小道,山涧上敦厚木板吊脚楼,这一切精致而婉约地绘成了一副山水画卷。此刻,同学们的情绪早已被盘山颠簸的客车摇得昏昏欲睡,全无了观赏窗外优美吸人的心境。只有带队干部和我放大了紧皱的眉头和双眼的阴影从窗外捕捉见粗旷的山峦和陡峻的岩石,它仿佛在无声地叙述着什么,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沉思着什么?思绪一下子就让我想起与农场领导第一次来学校做动员报告时的情景。 时间是傍晚时分,学校礼堂里却笼罩着一片幽黄色的阴翳,灯光似乎也压得很暗。我和许多即将奔扑东山峰农场的同学坐在一起,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等待,在与邻近几位关系好的同学谈天间歇,偶然抬起头,看到礼堂主席台上的长桌子中央,坐着一个微胖较高的男子,他自报家名;本人‘王意伟’湘潭人,受农场领导委托来这里与同学和家长介绍东山峰农场的情况。紧接着,洪亮如钟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四周回响;‘东山峰山上树木葱郁,百里看不尽山,山上土地肥沃,主要是北糖南移、气候适合种植甜菜,以后白糖够你们有恰’。此时,有家长插话;‘那里安全吗’?我‘实话实说,山里没有老虎、豹子等猛兽,但是野猪、野鸡、蛇是有的,将来长沙、常德知青到东山峰农场来,那是你们发挥青春聪明才智的好地方’。紧接着又交代了去东山峰农场的时间和集合地点,台下稀稀拉拉的掌声和议论声作为回应。 思绪在客车的轰鸣声中摇晃,仿佛就在他起身致谢之时,主席台上的灯光照出他某种威猛的形象,微微卷曲的长发像毛线帽子一样包住了他五分之三的头颅,这种农场领导的印象不由得让人想起准军事化部队的首长,一种崇拜之情慢慢腾升。或许是对农场领导的印象带了好感,或许是他发际产生的默契,我从思维中逐步汇聚出一个自己的前景和农场连续不断的美妙过程。那一夜,我捂住了月色中青涩的期盼。 时代的号召,藏在年轻人的梦幻里,那个年代,浪漫是一种精神,在上山下乡概念制造的层面上,他赋予了年轻人日常生活一种神性的光环,把东山峰农场的状况渲染得如此浪漫,鼓捣着同学们‘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触动着大家欲欲而试。 时光是这个世界上最绝情,最伟大的存在。没有历经生活的过程和匆忙的人,会嘲笑过去比较严肃的东西,认为一切都是虚无的。其实那时候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既未成年,也未毕业,还不成熟,更无法继续应有的读书深造,无端的就已经被灌输了‘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的教育。 有人说;悲哀是一种看不见、说不出、甚至不好形容的东西,可它有重量,而且很沉。在东山峰农场的生活瓜熟蒂落后,往下走自然会更加踉跄。作为‘接受再教育和改造的对象。’我对认识社会底层和劳动内涵肩负起了顺理成章的责任感。炎热的夏天在茅草坡上挥汗如雨的拓荒,雨天用稚嫩赤裸的肩臂挑岩石去砌我们自己的住房和垒大寨田,无路的深山里常常传出我佝偻背柴的踹气声。最难的还是挨饿的滋味,如果那天想舔舐肉沫的味道那是跨月跨季的事儿,我经常是饿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一日三餐四两米饭,裹挟着无油的萝卜、海带、土豆,一碗辣椒汤没有任何油水。以至于有人调侃的说‘烧洗澡水不用再刷锅了,萝卜坨、萝卜片、每天围着萝卜打圈圈’,甚至还有人打趣,细数谁碗里飘的油花多。今天讲这些话好像都是形容人崩溃的词语。但在我看来,那时候知青度过的生活,确有些像是对青春最残酷也是最温柔的囚禁?这一切让人凄清满怀,心里喷涌出的是阵阵的疼惜和叹息。 当全身沾一身泥巴时,就深深经历了一遍不曾想象的人生,黧黑的皮肤,扎着裤脚,踏着一双没有鞋带无边缘的球鞋,用葛藤捆着腰再别着把茅镰刀,扛着掘锄,左手再拿一根迁担的形象已经与与城市的同年人格格不入了,完全脱胎换骨式的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心里空空洞洞地就这样熬着汗渍渍的日子,在时光的裂缝与罅隙中,我时常泪流满面。因为我总是意犹未尽地幻想起在‘广阔的天地’里我从山腰冒着炊烟的红砖瓦舍出来,然后驾着红色的拖拉机在山坡上翻耕甜菜地,被卷起黑土覆盖着茅草,白色的毛巾围在脖子上檫着汗津津的劳动,心情被秋后满坡的甜萝卜变成袋袋白糖而逼入眼帘。醒来却是‘南柯一梦’。 秋天把旧叶子揉掉了,岁月在云雾缭绕的气候中令人混沌的站了起来,缓慢而无奈的日子,除了使人懒散和疲倦之外,竟对什么都迷迷糊糊的不起劲。无论是错误的,正确的,辉煌的,颓废的,都无可奈何的等待。 尤其在下雪的静夜里聆听,更是让人觉得都是那么静寂,山上所有人的日子都在这种不可形容的单纯寂寞里过去。在这一背景下,知青个人除了被褥衣物等极少的生活用品,再没有别的了,拥有的除了生产队的生产资料外,就是属于国有农场的共同财产。 知青居住的地方位于海拔1400多米的山凹里,东南西三面环山,只有北面敞开一个口子通往钟岭公社。每当北风呼啸的刮来,山顶气温就骤降,嘎吱嘎吱的冰响会使你胆寒。 就连上厕所都成一个大问题,那茅草搭成的棚只有几根长短不一、方圆不正,凹凸不平的合边板子搭成的蹲位都变成了冰棍溜溜滑滑,踩上去,你得稳稳的拉开架势、万分小心的蹲下去,生怕踩塌脚,如果脚被陷进茅坑里,那会让你会狼狈不堪。。 山上的房子全部都是采用茅草和树木领枝搭砌成的,我们住的茅草屋挨着山凹的北面,它坐西朝东,紧贴着山包。后来知青与队上职工修了条路,填平了一块篮球场,房屋便与球场相望。房子都是通套的格局,幽长幽长的,不足十几平米,里面既没有桌子也无凳子,床铺也是用山里栗树木做成的非常结实,男女知青分通套间而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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