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鹰 有一年暑假,在印度使馆做厨师的舅舅来了,他抱来一只小公鸡,光秃秃的,羽毛还没有长全,说这是印度最好的的品种,尤其善斗,是他亲自孵化出来的。半年后小公鸡长大了,火红的鸡冠,厚厚的,像一朵鸡冠花,也像是顶着一顶大红帽。一双圆眼睛,黑是黑,金是金,泾渭分明。脖子上的毛是桔黄色,身上的羽毛一圈一圈的,有黄色、桔黄色、土黄色、桔红色、深红色和大红色六种颜色。一翘一翘的大尾巴,也是红、橙、黄、绿、黑,摆动起来,像是一把彩色的大蒲扇。每次打开鸡窝,它都会第一个窜出来,抖抖翅膀,伸长脖颈,喔喔喔地打鸣,那声音响亮极了。尤其是鸡嘴巴,尖尖的,还带有一个钩,像鹰嘴,我把它叫“小花鹰”。 我还喜欢用菜叶逗它,它脖子上的毛就会乍起来,跳起来一下一下地啄食,直至把菜叶吃完。有时我偏偏不给它,它就冲过来抢,满院子地追我,咯咯地叫着,耷拉着翅膀,直到我筋疲力尽为止,只好把菜叶子丢给它。如果用竹棍逗它,它就会生气,用尖尖的嘴使劲地啄你的手,直到把你的手啄出血为止。 安外大街有个叫“小屁眼儿”的小伙伴,喜爱斗鸡,他有一只大白公鸡,号称“大白鹰”,通身雪白,身材高大,鸡冠血红,鸡喙金黄,鸡胸高挺,双翅有力。小屁眼儿终日抱着那只大公鸡到处游荡,寻找对手斗鸡,据说还从未失败过。不过这回他算遇到了对手,“大白鹰”斗“小花鹰”,想想都会刺激。那天是在地坛公园松树林中斗的,小屁眼儿先在地上画个白圈,约好谁家的鸡被赶出白圈,就算输了。我把小花鹰抱入圈内,喂了条青虫,在它身上轻拍了一下。两鸡相见分为眼红,都俯下身,耷拉下翅膀,咕咕叫着,鸡头相对。小花鹰照例是那三板斧,一扑、二咬、三扯拽,猛地向上一窜,张开双翅,居高临下扑下来,照着大白鹰的鸡冠就是一口,咬住了不放,左撕右拽,大白鹰在地上滚了几个滚都甩不下,血一下流出来,蒙住了大白鹰的眼睛。小屁眼儿认怂了,跑上去分开两只鸡,小花鹰还不依不饶,吓得大白鹰落荒而逃,小屁眼儿的脑袋也耷拉了下来,趾高气扬劲儿全没了,夹着那顶破帽子,灰溜溜地走了。 小花鹰成了我儿时生活的最大快乐。60年代的北京,出了安定门城楼,不远就是农村的菜地了,常和小伙伴儿们带着小花鹰去农村逮蚂蚱、粘知了、掏蛐蛐,然后都喂给它吃。那些日子小花鹰都不食素了,看见蚂蚱就会瞪圆眼睛扑上去,追得蚂蚱飞不动为止。有次看见了青蛙,它都会低头蜷腿,鸡冠颤抖,咕咕叫着扑上去,用爪踩住,一通猛啄。 文革时父亲被揪出来,去了干校放猪,生活由此拮据起来。一次父亲病了,母亲把我和两个弟弟招到一起,郑重地宣布,把小花鹰炖了给父亲补养身体。我们三兄弟一下都哭了,抹完泪去捉了很多青虫喂给它吃,然后带它去最后一次斗鸡。那次是一对二,甚至一对三,尽管被啄出了血,尽管浑身疲惫,但绝不后退,像古代的勇士。杀鸡那天,小花鹰呆呆地蹲在那儿,抹脖的时候,竟闭上了眼睛,毫无反抗。吃饭的时候,我们三兄弟谁也不肯动筷子,好多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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