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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湾子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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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快熟悉了周边环境。因为张湾子是半山区,生产队人口比较少,田地也比较少,还有一部分山林。绵延的小山岗上,长满了没有成才的马尾松,山沟一带大片毛竹没人采伐,也没有利用,任其自主蔓延。山坡上长满可用作烧柴的毛栗子灌木丛,队里也开辟有少量的茶园,桐子林,因数量少而形不成产业。 张湾子在我们大队里,属于小而穷的生产队。每年两季水稻,基本没有副业收入。由于张湾子历史上地僻人稀,山路崎岖,交通闭塞,物产也不丰富。有钱有势的大地主没有,全村大约有四十户人家,男女老幼将近一百五十口人。村里只有地主分子一名,带帽的坏分子两名,中农三户,其余全是贫农。 说起这位地主,解放前家里有五斗水田。当地习惯以育种数量计算田亩,一斗田大约相当一亩。地主本人好吃懒做,是个二流子,而且患有严重的腿疾,(橡皮腿)走路拖拉着挪动,看着令人发怵。由于这地主无钱无势而且无能,村里人谁也看不起他。混到四十多岁,都没能接上个“屋里人”。 据说微薄的佃租养活不了他,无奈时经常在十二里路外的集上讨饭。土改了,他回到村里。村里田少人多,平均占地很少。他一口人占有五亩田,大大超过当地人均线,加上本人不劳动,人缘也差,收租吃课,所以就被划了地主。 两个坏分子,一个解放前干过土匪“小炮队”,据说双手能打枪,翻山越岭健步如飞,另一个解放后表现不好,经常讲怪话,还犯过作风错误,被戴了帽子。 生产队名为张湾子,实际上村里并没有人姓张。队里包括有程、陶、刘、高四大姓氏,其中以程姓居多。农村,特别是相对闭塞的地区,原住民世代聚族而居,宗族关系始终是一个相互联系纽带。经过阶级教育,特别是文革“破四旧”,宗族观念受到批判,但是传统文化的影响还是很深的。 同一姓氏的族群,有一个相约而成的“谱”,多数不见诸文字,而是口口相传,世代赓续。通常姓名的第二个字是辈分,所以同宗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根据姓名,就能理清相互的宗亲关系。 当地人起名字,喜欢用“招财进宝、忠厚传家”一类吉祥语,文化资源匮乏,各家通用,所以村子里老一辈重名不重姓的很多见。各姓之间,因为亲戚交集,长幼之间也有称呼。村里人相处和睦,没有明显的宗族矛盾。 另外,队里还有两位无儿无女的“五保户”老人,一位尚可以做些照顾性的劳务,一位已经没有劳动能力,由生产队照顾他们的日常生活。 初来乍到的知青们多数热情奔放,用现在的话来说,那是满满地正能量。到队里不久,就听到有些社员传说有知青舍身救水牛的笑话。某知青发现队里的水牛掉到水塘里,为了不使集体财产受到损失,他马上奋不顾身地跳下水,把那硕壮的水牛使劲往岸边推,你想一个人的力气哪能推得动一头牛,最后牛没有救上岸,他本人还是被贫下中农捞了上来,因为他不了解水牛有泅水的习性。 我们在张湾子安下了家,为了表示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休息时间,主动去社员家里串门,访贫问苦,学雷锋,做好事,我选择是帮助贫下中农家里挑水。 虽然湾子里有水塘,但是社员们吃的都是井水。山区地下水位很高,挖一口井不费事,不过一两米深,井底铺上粗沙子,主要是起过滤作用。边沿用石头砌一下,不一会就能渗出清水来,所以村里的水井都不深。 我挑着从社员家借来的一副大木桶,摇摇晃晃地走到湾子边上的井里汲水,倒到社员家厨房的水缸里。我学着当地农民的样子,倒水的时候桶不脱钩,从肩膀上直接向缸里倾倒。不想那树杈做的钩子的角度没有掌握好,一只水桶“啪”地掉进缸里,把水缸砸了一个大豁子,水流了一地。好在缸里水不多,厨房的土地面慢慢慢可以渗透下去。 当事的户主大度地表示不介意,明天再到缸窑上买一口回来。但是遵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损坏东西要赔”的原则,我了解到水缸价格,当时即拿出五元钱,赔给那家社员,好事做成了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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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始男人特别呵护闺阁中的姐妹,女孩子们脸皮薄,就是嘴头子再损的人,自家的姐妹也决不容许别人以轻薄的口吻说三道四,品头品足。正经男人们一般也绝不随便议论别人家待字闺中的小姑娘,特别是当着她本家的长辈和兄弟。 一旦出了门,做了人家的媳妇,在婆婆家就放开了。特别是一些号称“老表”辈的“缺薄”(当地方言,指言语轻薄,不积口德)人,斗个嘴,占个便宜,以为常事。厉害的媳妇们反唇相讥,动口又动手,反倒令他们退避三舍。 当地对妇女的统称“小女子”,也有人称呼男社员为“小男子”。未出阁的大姑娘多被人称为“姐子”,张姐子、李姐子、陈姐子,这姐子和自家姐妹的意义不同,相当于城里人的“姑娘”、“小姐”,是一种比较庄重的称谓。嫁了人的媳妇,则被称为“后边人”“家里的”,入了俗套。 姐妹出众,是他们潜在的荣耀,我们亦然。村里的妇女们知道我有个妹妹下放到陈淋子,她们和女生们聊天时也好奇地打听我家老妹如何如何。每当这时,我也会和当地男社员一样,护着二妹,不让别人随便议论。 我和二妹同一批下乡,我到张湾子插队落户,她去了陈淋子的新建队。说来惭愧,我因为从小不好好上学,蹲过班,二妹学习优秀,跳过级,所以我们两兄妹同在一届。几乎在所有人眼里,二妹都是个好女孩。她恪守本分,循规蹈矩,在家里,是听话顺从的乖乖女,在学校,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虽然经历过文革的锻炼,她绝对不属于那种风风火火,刻薄犀利,敢打敢拼的“小辣椒”。 下乡的时候,领队老师说为了照顾亲属关系,要安排我们两人在一起插队。我深知插队的人当时成份比较复杂,人际关系也暗藏诡谲。所以当时我向领队提出接受插队的条件,就是二妹必须安排到新建队。我觉得女孩子生活在集体氛围中,会相对安全些。我呢,也可以隔上一两个月,去看她一次。 新建队的知青,我大部分都认识,有的同学在学校时关系还不错。每次我去,他们都很热情。通常我不在他们那里吃饭,说完话就走人,她们是集体伙食,谈不上什么好的招待。 其实有些情况也并非如我当初所想,新建队沿袭了学校的传统思维,其中包括一些学生中的极左思潮和派性纠葛。他们的组织架构掌控在少数人手里,少不了拉帮结派和勾心斗角。入党入团招兵招工,政审评议,也时常会闹出一些乌龙,搞得一部分人心情很压抑。不像我们,完全摆脱了传统梏桎,只要不在乎挣工分,劳动和休息都完全由自己掌握,尽情呼吸着广阔天地的自由空气。 新建队所有农活都是知青自己干,劳动强度很大。知青们身体条件有差异,但是互相攀比,谁也不愿落后,听说她们女知青到山里挑柴草,挑着七八十斤的担子走十几里山路,叫我们早就累趴下了。其实,二妹在新建队干的很辛苦。 我是个粗心的人,父母都工作,家庭经济条件尚可,养成自己对家里缺乏责任感。下乡后,一副浪迹江湖的姿态,独往独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时想不起来照顾二妹。只是偶尔心血来潮,把她约出来,到集上去“改善”一顿。 当地甲鱼十分便宜,农民们多不习惯吃,集市上卤熟了才五角多一只,绝对是野生的。问起二妹,居然没有吃过,于是特地买了两只,让她见识见识。 母亲经常埋怨我不知道顾家,我探家的时候,只是把生产队发给我的一个月口粮扛到粮管所换成了粮票拿回家,什么也没有想起给家里带。在新建队的二妹虽然是个小姑娘,每次回家时都背着不少大米、板栗和当地土特产,一次还带回两只固始老母鸡。 二妹在农村吃苦耐劳,表现的比我要好,因为父亲的“问题”迟迟没有解决,所以在新建队进步也非常慢,虽然她自己特别努力,以致我离开农村的时候,她还滞留在队里。直到临近“撮底”的时候,她才被铁路系统招进了师范学校,以后成长为一名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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