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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湾子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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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乡插队的时候,说的是“安家落户”,谁也没有想到日后还能回城。知青点设置,男女搭配,比例大致相当,其用心自不待言。我们当时都是二十岁上下的人,何谓安家落户,心里不可能没有考虑。 我们这些男生,除了满堂、卫新据说家里订有亲事外,其余的都没有什么心仪的对象,所以,我们在潜意识中希望能和一些容貌端庄秀丽,性格委婉温淑的女生分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是真有了什么既定想法。 我们学校受传统影响比较深,许多班级都有分男女界限的陋习,在处理人际关系特别是男女同学关系上,见识显得和年龄很不相称。 女生中有一些干部子女。虽然我的父母也是干部,但在我心里,对所谓干部子女的印象并不好,可能受到运动初期大院氛围的影响。我眼中的干部子女,都是倨傲任性,恣意张扬,和我们缺乏共同语言,难以相处。所以当时一门心思想把她们撵走,最好能换一些别的女生过来。 有这种想法的人以我为主,而且态度很坚决。生产队和老夏给我们开了几次会,试图调解,也没有什么效果。因为我们也得到消息,其他大队的知青因为闹意见,终于分队安置,所以我当时的想法,只是想分队,并不想反目。后来部分女生在外队的男朋友们也参合进来,矛盾激化,互相恶语中伤,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知青点的组成,除了满堂、卫新、大江、勤子、我和张成外,还有刘亮、小亮兄弟,雪玲、雪萍姐妹、王婧、王中姐弟,男女生之间的矛盾再搅和着亲属关系,三天两头干仗,队里也感到头疼。 一天无聊,我坐在屋子里,翻看一本从家里带来的《唐诗三百首》,老夏从外面踅了进来,问道:“看书?”“嗯,”我漫不经心地应道。老夏把书接过来,翻了几页,又问:“喜欢唐诗?”“嗨,随便翻翻,”我不知道老夏想说什么。 老夏问道:“白居易有一首《琵琶行》,读过没有?”“没有,”其实我当时受到一些旧时文人们自持清高和消极遁世思想的影响,比较属意刻画山水景物的律诗绝句,也就是田园风格的诗作,背诵起来朗朗上口,《长恨歌》、《琵琶行》、《春江花月夜》这类的大篇幅名作,只是知道,还真没有认真读过。 老夏说,《琵琶行》里的名句,“同是天涯沦落人”听说过没有?“听说过,但是没有认真品味过。”我说。“想想看,”老夏说着,站起身,踱了出去,嘴里还拖着长腔吟哦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老夏走后,我赶紧翻开书,找到那首《琵琶行》,认真地读了两遍,里面有很多经典句子,感动着我。老夏看出我在男女同学纠纷中起到的负面影响,他是想借古诗的意境,来点化我,因人施教,寓教于诗,我体会到老夏的用心良苦,也算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文革初期,一部分出身的“红五类”学生,依仗着优势的政治资源,在极端思想的蛊惑下,曲解共产党的阶级路线,大搞所谓“形左实右”,打压非红五类出身的教师和学生,制造群体割裂,实际上伤害了很多人的感情。 有一些出身干部家庭的子弟,一开始受其影响,盛气凌人。后来,随着运动的深入,他们的家长也身受冲击,几乎一夜之间,便由气高趾扬的“老子”,莫名其妙地沦落为失魂落魄的“崽子”,心理落差跌宕,比别人更胜一筹。 如果有人要问,张湾子男女知青究竟有什么矛盾,我即便在当时也认为,没有矛盾。既无派性过节,亦无利益冲突,更没有感情纠葛,有的只是长期缺乏沟通而形成的隔膜,缺乏认同感。这些女同学运动后期同样受到造反派的打压,下放到这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可谓是“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如今,一同落户于这千里之外的山村,彼此间早已没有了差别,以前在学校环境里被戴上的各种光环和面具,基本都已回归于本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曾经的同学,共同的境遇,本当和衷共济,我为什么要领头挤兑人家呢? 尽管我们生活在不同环境,有着不同的生活经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取向和选择的权利,这些差异并不影响大家和睦相处,我忽然感到自己心中原有的想法变得很牵强,甚至有点莫名其妙,决计从此放弃分队的努力。 其他男生想得和我都差不多,不过人家比我更接地气,都意识到时过境迁,往事已矣,既然命运把我们联系到了一起,就没有必要还像个中学生那样矫情。矛盾既然是由我们而起,当然应该先做出些姿态。改善态度,缓和对立,和平共处,避免不友善的言词出口伤人,让时间来弥合裂痕。 毕竟人家女生们比我们开明的多,我们不再挑事,她们也安于现实,该做饭做饭,该喂猪喂猪,日趋家常,言谈话语,也不再带有火药味。 卫新和满堂他们做的远比我好,他们不但主动和女生们缓和关系,还能和她们推心置腹共商知青点的事务,女生们受到感动,态度也变得积极。对于消除成见,增进知青点的团结起到了建设性的作用。 多少年后,我们先后离开了张湾子,回到郑州,在不同的岗位,继续着自己的人生求索。在张成们的热心奔走下,当年的农友们组织了一次聚会。知青点的男女同学大都参加了,我们还荣幸地请到了老夏。 老夏在郊区农场带了几年知青后,调回了市劳动局。我上班的工厂离他家不远,所以保持着经常来往。老夏所在的科室负责国营企业职工的调配,官不大,权力很大。我一心想找老夏帮我换个好工作,不知为什么,老夏却只热心要帮我找个好对象,也许他还记得当初对我母亲的许诺。 老夏的爱人李大姐非常热情,在他们两口子的积极操持下,我有幸结识了一生挚爱,白发相守的妻子,组建了家庭。 二十余年岁月流转,大家又一次聚集到一起,虽然说不上事业有成,当年的姑娘小伙,如今都已经成家立业,步入中年,为人父、为人母了。 老夏精神依然健朗,但是两鬓之间,亦可见星星华发,历历风霜。大家在一起吃饭、照相,重叙旧情,感慨万千。事后,我填了一首《永遇乐》,以记其事,特把它抄录如下:
永遇乐 记农友重逢 星移斗转,鹰飞东西,雁行望断。今日重逢,秋水池边,霜菊竹篱畔。二十余载,童心时现,风韵依稀当年。且细看音容改未,笑数鬓毛已斑。 数载同窗,几年风雨,记起往事如烟。南乡耕耘,日月为伴,柴舍箫声咽。陋室夜长,乡肆酌浅,流水风华韶年。归来日、听我再赋,寻梦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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