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年元月我们在敲锣打鼓声中,在欢送人群中的眼泪下,在震撼心灵的呜咽声中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汽笛声中我们被一条绿色的铁龙送到了西北,漫漫长路把我们送到了白雪覆盖的荒原,在临近年关时我们一群少男少女悲戚戚的落户到了陕北的黄土高原,第一次住进了在山坡上挖成的窑洞里,窑洞的半圆的弧顶让我永远找不到家的感觉,古老的木门和木窗有着永远无法堵严的空隙,西北凛冽的寒风无情的从那些空隙中钻进我们的窑洞,肆孽着我们几个还未成年异乡人,冷风吹来窑洞里依旧还会有结冰的现象,陈旧发黄的窗户纸呼啦呼啦的被风吹响,在风声中我们躺在土炕上常常想念远在家乡的爹和娘!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切对我们是那样的新鲜和好奇,漫山遍野的白雪厚厚的覆盖着广袤的大地,北风吹动枯枝发出了刺耳的呼啸声,只有窄窄的小路上没有被雪覆盖,半山腰的窑院里冒出淡淡的青烟,偶尔几声的狗叫声由小山村中传出来,小小的山村只有这些才显出它还有生灵的存在,这里的冬天比起北京来要冷的多,更让人难以适应的是这里没有什么取暖的条件,只有那能烧暖的土炕是唯一的取暖源,窑洞里有了那一点热量之后人们才不会感到冻手冻脚,条件的艰苦首先给来这里落户的知青们一个下马威。
离春节越来越近了,这里有些山民们已经开始过年的准备了,最近的几天不时地传来杀猪的嘶鸣声,我们怀着好奇心跑到杀猪的人家去看热闹,好几十户的山村里只有四五户杀了猪,早晨还是活蹦乱跳的黑猪,没有一会儿就变成了赤条条的白净净的白家伙了,只不过是身首早早的分离了,我们不失时机的在山民那里买了十多斤的鲜猪肉,我们也开始为过年而做起了准备,为我们做饭的老金也开始做起了准备,摊当地的特色食品——黄黄儿,一摊就是一二百个,生产队还特意给了我们一斗粘糜子,老金还为我们蒸了不少的粘豆包,比鸡蛋大一点儿的粘豆包都放在一片片梨树叶上,还做了我们非常爱吃的炸油膜。这些吃食足足的装了一大蒲蓝,年就这一样一天天的临近了。
眼看就要过年了,我们拿出爹娘临行塞给我们的钱凑在了一起商量起来,过年!这是我们第一次的离开爹娘独自在外过年,我们想起了家里大人们过年时一定要喝酒的,现在我们已经都是大人了,已经远远的离开了爹娘独立了,所以一定要喝酒,我们决定一定要买足够多的酒来证明我们已经是大人了,同时在物资匮乏的的合作社里买回了两瓶荔枝罐头,两瓶红烧肉罐头。
年货备齐了,酒也买回来了,酒是当地供应的散装红薯烧酒,隔着瓶子看里面的酒是混混浊浊的,就像是一瓶瓶的黄汤子摆在了窗台上。掰着手指头数着,春节马上就要到了,老大在三十的那天早晨特意跟哥几个说要高高兴兴的过好这第一个离开家的春节。
依旧按照老的习俗我们把年夜饭安排在了晚上,老大他们早早的让做饭的老金回家过年去了,他们自己下厨去了,还好大家都带来了一些做饭用的调料,原滋原味的炖了一些猪肉,炒了几个家常菜,从旁边的学校里扛出了几个课桌对在了一起,就把桌摆在了窑洞中,天也渐渐地黑了下来,我们就都围坐在了铺了塑料床单的大桌旁,热气腾腾的佳肴摆在了上面,扑鼻的香味迎面而来,年少的我们竟有些兴高采烈了,暂时忘却了离家的痛苦,隔壁的窑洞里仕女同学们在那边聚餐,她们扭扭捏捏的不愿意和我们这些毛头小子凑在一起过年,各样的菜他们拨过去一些自己享用去了。
几盏罩子灯把小窑照得亮亮堂堂的,老大招呼我们开始过年,每个人面前一个海碗,碗里倒上了不少的浑浊着的红薯烧酒,我们这是第一次以大人的身份在离家几千里之外过年啊,而且在自己的面前摆上了满满的一碗酒,这个待遇在家时是享受不到的,我们在离家后见到最好的一顿晚宴时都有些忍不住了,大家兴高采烈地开始了年夜饭的大吃之中了,酒的辛辣让我们再一次的品尝到了它的厉害,呛人的灼烧着我们的嗓子眼儿,我们皱着眉头继续品尝着红薯酒的味道,几口过后这红薯酒竟有些变了滋味,喝在嘴里好像也不那么呛人嗓子眼儿了,哥几个开始碰起了杯了,这时的酒渐渐的变成了餐桌上的主角儿,那些肉菜罐头倒成了陪衬,酒的神奇让我们初次的领教了它的厉害,初饮的苦涩,呛人的难喝之后竟在几口过后有了些香味,渐渐地我们连连举杯畅饮,竟不再理会酒的辛辣,就连那两瓶荔枝罐头都没人去理会了。
餐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我们几个的嗓音也是越来越高了,酒也是越喝口越大了,我们每个人眼中的同伴竟都有些面红耳赤了,这时的老大独自的坐在了炕头边上了,他在看着一封家书,他的父母早已因为历史问题被红卫兵轰回了老家山东的农村,老大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一只手里端着酒杯,不时地送到嘴边喝上一口,恰在此时一个不协调的声音由窗外传来,女生窑里的哭声以是连成了一片,老大端着酒杯走了出去,窑门也没有关好就到了女生窑去了,我们的情绪一下就陷入了悲情之中了,家啊!谁不想啊?这时家里的爹娘能安心吃下这年夜饭吗?兄弟姐妹们都在干什么呢?我们都把手里的酒放在了桌子上,女生窑里的声音就更加清晰的传入了我们的耳鼓,小明子看着桌子上的煤油灯眼泪渐渐地从他的脸颊下流了下来,小明子是他们家的独子,父母和姐姐们都把他当宝贝一样的供着,这时候的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只有泪水不断的流下来,老大也从女生窑里退了出来,那边的哭声依旧没有停住,老大回来后一言不发的又把酒倒在了碗里,我们也是跟着他继续到上了酒,老大轻声的说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哥几个接着喝!
酒又送到了嘴里,火辣辣的感觉再一次的从胸腔传了上来,我们都低下头默默的喝着碗里的酒,小明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爬到了土炕上歪倒在了被子上,我们继续喝着五味杂陈的酒,酸甜苦辣一起涌上了心头,但是我们互相的看了看谁也没有说话,大家跟着老大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大地之后的三个多小时的时候了,我们的晚餐也渐渐的进入了尾声,酒的滋味也变得有些苦涩了,模糊的双眼我们仿佛看到了年迈的爹娘还在操劳,家里的温暖就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晃荡了起来,我们喝干了碗里剩下的一点红薯烧酒,将残羹剩饭收拾一下准备去睡了。
晕乎乎的我,似乎听到了小明子低低的抽泣声,我极力的忍住了含在眼眶里的眼泪,看着圆弧的窑洞顶子,我好像梦见了我的爹娘,我又回到了他们的身旁,··········。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发现我的枕头湿漉漉的湿了一大片。是苦涩的酒?还是我的眼泪?我记得我没哭呀!
就当是苦涩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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