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镜湖客 于 2015-1-14 17:00 编辑
（ 一 ） 我有位农民师太，多年来我一直叫她''娘娘''。那是26年前，在"一片红"年代所结下的特殊亲眷。师太今年刚过88岁,"三寸金莲"的小脚,滿头稀疏的白发,饱经沧桑的脸庞那难以记数的"电车轨道",记录她历经三朝岁月的艰辛。88岁,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原本是个吉祥大发的岁数。可是当我带着妻女捎着节日礼品去看望她时,师太却来不及和我说上最后一句话,匆匆地走了。
师太的真名实姓,我一直又不得而知（只记得生产队分粮物的名册上,写着潘氏两字）。尽管她一生并无丰厚的钱帛和显赫的地位,但老人家确实是个善良与伟大的母性,是个值得我和家人永远尊敬怀念的好人！
当我忐忑之心，第一次踏进位于鉴湖畔那陌生农家的门槛时,师太家便将我视为家庭新增的一员,她也像待自己孙辈那般,给我以深情的温暖。
烈日当空的"双夏" 季节,是她为去田间的师父和我,在茶甏里灌满消暑解渴的茶水；春耕大忙的午间,幼小的师妹送到田塍的,是她亲手制作的大麦糕；雷雨季节,她总要唠唠叨叨,叮咛我不要忘带笠帽蓑衣,.....当我偶感风寒,孤单地病到在潮湿的"知青屋"时,又是她迈动着那双小脚,提着竹篮,颤巍巍地为我送来热菜热饭。一碗红烧菜头,2只荷包煎蛋,开口闭口"伢阿洪"如何如何,直眼热得同室几位''插兄''有点吃醋。
听乡亲说起,师太在旧社会很穷,做嬷嬷、打杂工,老人家大半生似乎都和穷字结下了不解之缘。好不容易到了改革开放,农村逐年富了起来,她家造了新楼房,可是谁知接踵而来的,是她次子长期患病,次媳又因连续生了两个哑儿子受到刺激发了疯；接着便是我师父,他脑溢血暴病去世,真可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尽管如此,老人家对我的关怀从未间断。逢年过节或有什么大事,当我去那片曾经流过汗洒过血的黑土地,师太总会拉着我的手,深情地问长问短。前年春节,当我们下乡做客临走时,她还硬要塞给我女儿两元"压岁钱",让她买点纸笔。
今年大年初五午后,当我全家准备离开师父家的片刻,师太终于安祥地闭上了眼脸。这几年由于忙,除了过节,我平时下乡不多,生前未能多给老人一些照顾和安慰,常使我引以为憾。但作为一丝籍慰,我们全家毕竟为她送上了终,这在乡间也算是尽了点孝心。
以上文字, 已见诸1994年4月27日一家日报副刊,现全文照录 。囿于篇幅限制等因素, 当年还有一半故事尚未说完，闲余之下,再记续篇，以志怀念。
（ 二 ）
我与农民师父家的往来, 从60年代末至今, 从未间断（我部队服役这些年中由老母代劳）。每年都是大年初一, 师父（师父去世后由师母）携师弟师妹等,到我家作客。而我与家人,则于初二回访。但1994年因沪上甥女一家来此过年团聚,初四才走,虽师母家初一已来作过客,但我只能因故到初五这天才去乡下。
记得那天刚下车,走进师母家堂前,便见到墙边临时搭的铺床上,躺着病恹恹的师太。师母说:老太太快不行了。上下楼不便,搬到堂前了。我上前在师太耳边叫了声"娘娘",又让女儿叫了太太。师太竟然振作精神,在床上坐了了起来,还用不太利索的口气,嘟嘟囔囔对我女儿说:囡囡真乖！她牙齿不行,我坐在床前,用调羹刮下苹果末,喂进她口中...... 此时,我脑中瞬间跳出一个问号:师太精神不错,师母怎么说她不行了呢？
喂完苹果末,缓缓扶师太重新躺下。我则按往年的习惯,去到村里四处逛逛。与昔时农民朋友打个招呼,敬支烟,聊上一聊。不多久,师妹寻踪而来说:开饭了.于是我当即折返师母家,一家人一起高兴地聚餐。饭后,我还看了一眼师太, 她容态尚称正常.便与师弟妹们边吃瓜子边喝茶,开始聊天 ......
下午时分,司机按约到达门口。正当我们准备上车时 ,师妹突然追上来叫道:哥哥,娘娘勿对哉！我们赶紧止步。此时此刻,刚才还会吃苹果末的师太,竟已安祥地合上了眼睑......一阵阵哭喊过后,师母静下来对我说:娘娘还是有福气的,连你们全家都为她送了终。
面对此場景,我决定让妻女先回,我留下为师太守夜。次日一早，再乘公交车回单位上班（这年我正月初六值班）。后来，我回想起当日上午，师太还能起身吃苹果末的情景，觉得这应该是人离世前的一种迴光返照。
师太遗体大殓这天傍晚，下班后,我再次匆匆赶到乡下,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农村办丧事,吹吹打打早已司空见惯。我虽然不信这些玩意,但在全家人的悲痛时刻,可以不掺和,但也不便多说什么。道士先生"唱鼓夜"所发出凄厉激昂的唱腔，与锣声、鼓声、号声,我权且当成是听绍剧吧。半夜时分,亲朋好友人已不太多。我为师母帮忙,在大灶上露了一手: 炒了两锅肉絲炒面,作为在场人的夜宵。------ 这是当年下乡时,与同室插友"兜伙帐"时炼就的雕虫小技。不知是出于鼓励,还是真的,事后师母家人与道士先生居然都说:这炒面实在好吃。
一夜无眠。次日清晨,我别着黑纱白花,跟隨穿着白色丧服送葬的队伍,在河埠下了村里的一只机船。开船的是6队的"少白头"阿全,与我同龄。因早就熟识，便坐在后舱,递上一根烟。阿全边驾船,边说:你20多年前就去了部队，如今已当了县处级,还来为乡下师太来送葬,真是难得。伢 xx（他的知青师弟）,70年代末支工回城后就再也没来过。我说:别人的事我不了解,也管不了。但不论怎样,都不应忘了过去的贫贱之交。......
船经镜湖,时间不长,辗转进入四五里外的河汊,抵达坟山下。棺木（当年尚未推行火葬）杠进坟廓后,师母一家人先后哭拜,我则向师太坟墓虔诚地行了三鞠恭礼。师太" 五七"之时,我又再次去乡下,陪了一夜。数年后,老母亲去世,她的骨灰坟墓紧挨着师太，成了同一个坟包下的" 泉下邻居"。这,大概也算是两位老人前世今生的一种缘份。
往后的10多年里,不是清明,便是冬至,我与家人会在两座坟间,添一抔新土,献上一把鲜花.寄托自己的哀思。但前些年,由于封山育林,母亲与师太在山顶的坟墓,已为长达数十米的树丛、野竹、荆棘、野籐、茅草等密密封锁。为人子孫的我,无法再上山祭扫。只能望坟兴叹, 唯有默默在" 天堂网 "上祭拜了。
记得宿儒徐渭（文长）先生曾为曹娥庙题写过 一副楹联:" 事父未能,入庙倾诚皆末节;悦亲有道,见吾不拜又无妨。" 这句充满哲理的话,无疑给人以极好的启示。我想，虽然我无法去纵火焚山,再走到老人们坟前祭扫。但只要心中有着她们,永远铭记着老人的好,便可心中无亏,夜夜安眠了！
（ 2013年10月22日初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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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4 11:0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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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7 08:39:58
楼主
谢谢！记得苦难的往昔，珍惜特殊年代所结下的特定情谊，去写一个感恩关怀与帮助过我的人，这只是尽了一个人起码的本份而已。
发表于 2015-1-14 13:27:25
发表于 2015-1-14 13: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