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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知 于 2015-2-27 18:36 编辑
《五味人生》(续30)
鸣 达
九十九
原来,三十六年前火车站匆匆分手的那一刻,她只是不忍看见我痛苦的场景,才离开了那棵老榆树。转而,她又跑了回来,因为她更不忍我连口水没喝,连口饭没吃就踏上了归途。
可是仅仅十多分钟的功夫,就没了我的身影。她哪里知道,我已顺着铁轨走了下去。她看着南来北往的列车,不知我是去了沈阳,还是回了青年点儿。
那阵儿的痛,她不比我差;那会儿的苦,她不比我轻。!
她回青年点后一病不起,整整趴了半个月。看着她米水不进,生产队长慌了神儿,让家里把她接回了沈城,紧接着办了病回城。
父亲看着整日精神恍惚的她,急霍霍地给她介绍了对象。对象是父亲顶头上司,市机电局副局长的大公子,一来解决了女儿的个人问题,二来又攀上了局里的高枝。
一举两得的美事,使她的父亲高兴了好一阵子,岂不知他把女儿推下了无底的深渊......。
她告诉我,:这个名门公子不仅不是她的意中人,正相反,恰恰是她最厌恶的那种人:瞅人的眼神儿是飘的,对人说出话来是虚的,十句话不能有一句让人当真。这样的男人,她犹豫过、反对过、抗拒过。
但是他老子的势力可不是吹的,主抓着全局系统的政工工作。莫要说拿下一个人的乌纱帽,打你个反革命也只是他轻轻的一笔。
为了她的父亲,为了她的家人,她屈服了婚姻的压力。
这样的夫婿和她结婚仅仅六年的时间就因贩毒进了监狱,而也正是在这同一时间,不可一世的老公公,因为是文革制造冤案的三种人,也被投进了监狱。后来夫婿又因吸毒史,身体在监狱每况愈下,没等走出监狱就倒在了牢里。
她带着五岁的女儿艰难度日,孤儿寡母节衣缩食,维持着最低水准的生活,好歹在父母的帮助下,孩子考上了武汉大学。
十多年前,她又下了岗,办了早退,每月只拿几百元的工资,吃饭对付着、穿衣将就着,一人独自过着清贫的生活。孤苦的时候,小提琴是她的伴侣,寂寞的时候,瑜伽操是她的营生。
听到她这样的遭遇和境况,我的心沉沉的,埋怨地问她:“你有这样的困难,为什么不找我?你就是同学、朋友、同志,我都不会瞅着呀!我毕竟是个男人,总比女人有力量啊!”
再看她是满眼的泪水,微微地摇着头,痛苦地说道:“你以为我的心是一块铁吗?我怎会忘了你?在我的心里,你从来就没有失去过。结婚头一天的晚上,想着就要成了那人的新娘,我不甘心啊!我骑着车子到了你曾跟我说过的,你家住的景星街三门诊医院附近的四合院。那天的夜,特别的黑,我傻呆呆地站了一个多小时,往大院里看着......不知哪趟房是你的家?不知哪窗灯火是你的屋?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苦吗?”
说到这,她竟一下子扑向床头,放声哭了起来。
我不知如何是好,觉得刚才埋怨她的话错了,自己这才知道,她和我的分离竟是这般的苦痛!
好歹在她的家里吃了一顿饺子,不知道是怎么包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吃的,甚至都没吃出什么味来。
我和她的话太多了,我们完全沉侵在了逝去的光阴里,一把一把地掏着残破的记忆。最后我突然想起了她的小提琴,问道:“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小提琴?还拉吗?”
“父亲得了脑血栓,经常护理他,有一年多不拉了。”她苦笑地看着我,问:“你还想听吗?”
“当然!”我脱口答道。
我的回话让她也一下来了精神,她打开了身边的柜门,拿出了装在盒里的小提琴。
她习惯地捋顺了下裙摆,柔柔地看了我一眼,右手的弓放在了琴弦上......,那端庄的神态、优美的动作,好像又回到了舞台。
她拉琴的姿势实在太美了!随着她玉指的拉动,很快牵出了美妙的琴声。
那琴声先是悠扬绵长,继而婉转回廊:一会儿好像在和你低低细语,一会又仿佛对你慷慨激昂。我知道她是在向我诉说,在向我吟唱。我能领悟这其中的旋律,懂得这其中的琴声......。
一百
从她家回来数日,心总是悬着,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果不其然,一天上午我接到了她的电话。电话里说他的父亲想要见我!
这下可难住了我,不去吧,不好拨她的面子,去吧,我又和她的父亲说个啥?不过一想到她在电话里恳切的语气,还是做了去的决定。另外,我也着实想知道她父亲为啥这样急着见我?
看老人是不能空手的,又临近中秋节,自己买了几样水果,按照约定的时间,将车开到了她家的楼下。
她见我车上装的月饼、葡萄、苹果和橘子,似嗔非嗔地说:“这是送的什么礼呀?不用,不用的!”
我抢白道:“这大过节的,看老人送礼物是正章的!”
“可我爸对你是犯了大错的......我觉得这对你太不公平。”她极力地阻拦着。不过她见我纹丝不动的态度,只得作罢。
车程用的时间不过半个多小时,我们就到了她的父母家。我们把车停在了工人村一座老式的苏式红楼下,这是这一带为数不多的苏式楼了。她家住在一楼,我们进屋时,她的父母已经迎在了门口。
见到她的母亲搀着她的父亲,我连忙接过手,扶着老人坐在了沙发上。更让我感动的是,她母亲给我倒茶水时,她的父亲坚持要亲自给我倒茶,连说:“这是我请的客人,我的客人!”
一家人的热情,尤其是她患病的父亲亲自给我倒茶,这热茶还没喝呢,自己的心已经热了。两位老人目不转睛地瞅着我,让自己怪不好意思的,一时竟不知说啥好了。
还是她的父亲先开了口,说道:“小唐,你这个人我全知道了。你的回忆录,我是一口气看完的。我错了......,就为了说这个错字,我才把你请来,对大叔给你造成的伤害道歉。”
老人的话让我感动至极,也使我感慨至极。眼前,吴晓迪的父亲这个在自己心里幻化了几十年的恶人,刹那间冰释前嫌已然成了我谅解的老人。
我接过老人的话说:“大叔这不是你自责的事儿,是那个年代带给我们的过失、带给我们的遗憾。”
“哪里是过失,是罪过!”从老人加重的语气里看出他还在深深地自责。
“十年文革、十年动乱、十年浩劫!那是罪恶的年代!”老人越说越激动,动情地瞅着我接着说道:“那年月恶魔横行,豺狼当道,是非混淆,黑白颠倒。坏人得势,好人糟糕。”
吴晓迪听了爸爸的话,乐道:“我爸水平上来了,说话一套一套的啊!”
“咋叫一套套的?这是活生生的事实!那时小唐这样的好孩子,大学不让上、招工不让走、找个对象又让我这老朽拿政治条件卡住啦。你说说,那个年代该有多荒唐?多滑稽?”
老人的话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共鸣,听着心里格外的舒坦。
这时,我看见她的母亲在厨房忙着做饭呢,我忙起身说道:“大娘不要忙乎啦,我有事马上就走了。”
吴晓迪的父亲听后急忙摁住了腿说道“有事明天办,你一定得陪老朽喝两盅,好长时间不让我喝酒了,今天想借你光啊!”
老人这么一说我还真不好意思走了,只得笑着坐了下来。
她的父亲像孩子一样的乐了,说道:“这就对了,既来之则安之嘛,咱爷俩有得嗑唠啊。”
我和老人有了共同的话题,而且谈得越来越深入,自然有许多感慨......。
这时吴小迪从厨房走了出来,凑到了父亲的跟前。
也许父亲唠嗑嫌女儿碍事儿,推着女儿说道:“快去帮你妈干活去吧,我和小唐多唠会儿。”
吴晓迪撅着小嘴撒娇地说:“爸你这是喜新厌旧,平时不让人离身,这会儿来了新人忘旧人啊。”女儿不仅没走,还把手扶在了父亲的肩头上,解释说:“水池下水慢又堵啦,等水下去了再洗菜。”
她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认真地说道:“那一定下水管堵啦。”自己当过水暖工,自信地来到了厨房,看见堵着的半池的水,慢慢地下渗,断定一定是返水弯堵了。
我向吴晓迪母亲要过扳子,拧下了返水弯,清除了一团杂物,水池的水很痛快地下去了。她的父亲看着我干活的手艺,不住地点头。
很快开饭了,看着桌面上的十个菜,自己不好意思地说:“几个人,咋弄这么多菜呀!”
吴晓静的母亲笑吟吟地说:“就当今天过节啦!”
席间,他的父亲谈笑风生,弄得一桌面的笑声。吴晓迪不住得给我夹菜,爷俩乐不可支。她的母亲眼里却闪出了泪花,起身上了厨房。我和吴晓迪跟了过去。
厨房里,她的母亲不住地抹着泪,自语道:“哎,小迪没这个命,吴家没这福分啊!”
我和晓迪很快把她的母亲搀了回来。
她的父亲不快地说:“今天本来是挺高兴的事,让你搅和了。”
是啊,此时我的心也好似打翻了的五味瓶,不过却让我看到了一家人的质朴、正直和善良。
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就到了下午,我告别吴家的时候已是三点多钟。自己怕老人的出送,出吴家门时特意走得很急,几步就到了外面。当我将车头掉过来时,还是看到了吴小迪的父母走出了门口。
她和母亲搀着腿脚有些哆嗦的父亲,竟走下了楼梯口的台阶。我急忙从车窗摆手示意。吴晓迪的父亲抽出老伴搀扶的右手,也在不住地摆动着。
我知道老人摆手的深意,他在告别那个年代、告别那个年代带来的苦痛。
从吴家出来一切释然,一阵的轻松。
我开车上了大道,迅速汇入了车流,潇洒自如地转动着方向盘,车速丝毫不逊任何车辆。我充满着自信:无论前面的路有多长,路上的车有多快,我绝不会落伍......。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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