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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14 21: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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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北风刮了一夜,早晨起来拉开窗帘一看,外边的积雪已经积了有一尺多厚了。这可是今年冬天下的第一场大雪。人都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今天正好是正月十五,所以这个说法在今年就是极准的了。
生在北方我见过无数次的下雪,也遇到过下得很大的雪,但除了对儿时喜欢到雪地上堆雪人、打雪仗的戏闹还有些记忆之外,大都没留下过什么太深的印象。而真正有深刻印象而且终生不能忘怀的,还是三十五年前的那一场大雪。
那也是正月十五的夜里,雪下得也是这么大,风刮得也是这么凶。因为是元宵节,知青点的同学们都回家团聚过节去了,只有我和大家伙合养的小黑狗在点里留守看房子。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还恰巧赶上停电,整个屯子一片漆黑。我只好找了几个半截的蜡烛点燃照亮。窗外,肆虐的北风带着尖厉的哨音从屋顶的上空飞快的掠过,刮起的雪粒打在窗子的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透进窗棂的冷风把烛光吹得忽明忽暗。这在半夜三更的雪夜里,就使我多少的有些感到寂寥和凄凉,连小黑狗也紧紧的依偎在我的大衣下面,只露出半个脑袋莫名其妙的看着我。面对着这样的情景,我忽然想起了《水浒传》里的林冲和草料场来,不知怎么的使我哑然失笑。在这风雪交加、残灯暗淡的隆冬之夜,看来今晚除了没有陆谦之流来偷袭的危险之外,可怜的我连林教头都不如:第一是无牛肉可吃;第二是无老婆可想,比他可惨多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口,忽然门口传来了几声咚咚的砸门声,小黑狗“嗖”的一下从炕上跳到炕下对着门口就是一阵狂吠。我心里也不觉纳起闷来:大雪泡天的,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我极不情愿的放下酒瓶,走到门口问了声:“谁呀?”没人答应。又问了两声,还是全无动静。我又想,是不是我喝多了酒听差音了吧。正想返身回去的时候,又听到门板急促的响了两声,我这才上前拔下门栓打开了门。
门开处,随着一股带哨音的风雪吹进。一个浑身披雪的身躯滚进了门坎就趴在了地上。我赶忙顶上了门,等我回头把他从地上拽起一看,这个人的浑身已经沾满了雪,几乎都快成了一个雪球,我看再不赶紧缓缓都快冻僵了。
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把我的酒劲也吓醒了一半,我暂时顾不得别的,赶忙把人架起就往里屋拖,小黑狗也前窜后跳的跟着乱忙活。等我把人扶到炕边,刚一摘下这人头上的棉帽,只见两条粗大的辫子从她的头上滑落下来。天哪,怎么是个女的!但是看她奄奄一息的样子,我又急中生智的连忙拿起酒瓶就往她嘴里灌了一口。过了一会儿才听她咳了两声,眼睛慢慢的睁开了一道缝,用充满狐疑的眼神看了我半天,又悠悠的喘了几口气之后,才轻轻说道:“兄弟,谢谢你救了我,要不今晚我非冻死在外边不结了。”我放下酒瓶问她:“这都什么天呀。下这么大的雪,半夜三更的你还往外跑什么呀?”
她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才告诉我,她是从离这北边五里地另一个知青点的知青,是70届从抚顺矿区下放到这里的。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所以她下乡后一直想尽量好好表现,以便以后好有个早日抽工回城的机会。因此今年的元宵节别人都回家了,她还主动要求在点里看房喂猪。这天白天她又是剁猪菜又刷锅的忙碌了一天,等天黑了吃完晚饭后都收拾完毕,她就拿出了毛线坐在炕沿边,开始继续织那已经织了一半的毛围脖。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她总觉得在黑漆漆的窗外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向她的屋里悄悄窥视。这使她心里特别的忐忑不安,可她又没地儿可去,只好用在屋里大声的唱歌来给自己壮胆。
可唱了半夜,她把会唱的歌也都唱得差不多了,她也实在唱累了。看来没什么动静,她就把一根洋镐把放在了手边防备万一,然后就和衣而卧的睡下了。可就在她将要睡着的朦胧中,觉得自己身上有被重物压着的感觉。她睁眼一看,果然有个满嘴酒气的人在解她的衣服。她惊叫了一声,起来便和那人拼命得撕打起来。一边反抗一边大声的拼命叫喊,可是她喊了半天四方街邻竟没有一个人应声过来帮她。惊怒之余,她的手忽然摸到了放在身边的镐把,操起顺势一敲,恰好砸在那人的脑门上。把那个大胆的采花贼砸得痛叫一声,捂着脑袋跳起身就向外跑去。她也又羞又怒的掂着镐把没命的向外就追,一直到追得那人不见了踪影以后,才悲愤交加的扔掉镐把,坐在雪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一场之后,她一个人再也不敢回去过夜,就想起邻村还有个青年点,便回屋穿上衣服冒着狂风暴雪,循路找到了我们这里。
当我听完她的叙述之后,心里也真不是个滋味。唉。不管怎么说,天下知青是一家没说的。我就连忙又烧柴热灶的,给她做了一碗玉米面糊糊。让她趁热喝下后待她有了些精神,就拍着胸脯对她说说:“大姐,不要紧的,今晚你就安心在这住下,一切等明天再说。”
反正青年点的人都走了,房间空的有得是,我就把她安排到一个女宿舍,她也千恩万谢的住下了。等她睡着以后,我的心情却许久不能平静,我今年下乡插队到这里还不到一个年头,便碰到了这样江湖险恶的现实,真使我感到非常的镇惊和愤怒。试想,这样一个年味十足的雪夜,城里的人们可能都在家里其乐融融的围炉取暖;乡下的人们早已躺在滚热的炕头上走进甜美的梦乡。可就在这样的一个风雪之夜,一个远离父母、身在异地的女知青,却在正月十五的夜里担惊受怕,四处逃亡!社会主义的农村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究竟到底都是什么原因,就抱着小狗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当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等我醒来后才发现女知青不知什么时候起身悄悄的走了。我只在外屋的锅台上看到了一张用炭棍在报纸上写下的纸条:“兄弟,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谢谢你昨晚救了我的命,我搭今早的火车回家了。一切等我从家回来以后再报答吧。李玉杰”。哦,我看过纸条才知道了她的名字。
但在后来我却很少看见过她,当年夏天我到外边出民工的时候,听说她曾来过这里找过我一次。后来在公社开知青会的时候还碰见她一回,因为散会都着急回家,也就没说上几句话。等到初秋,抚顺矿区回招自己地区的下放知青,结果我们这里所有的抚顺知青都被矿区招回去了,这里边当然也有她一个。因为走得急,我也没和她见着面。临走前,她曾托人给我捎来了一块香皂、一管牙膏和她家在抚顺的地址,但以后就再也没听说过她的消息。如果现在也应该是五十好几了。
所以每当在下雪的夜里,我总忘不了三十五年前那风雪之夜发生过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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