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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在天堂的父亲
父亲:
已经整整四十八年没叫过这个称呼了,逝者如斯,阴阳两隔,你走了整整四十八年,我对这称呼也整整地荒芜了四十八年。您走的时候我刚刚十一岁。因为我太小的缘故,又有四年时间在幼儿园长托,所以您的影像在我的印象中不是那么地清晰。
我只知道,当我在周末回家的时候,才能见到您和母亲一面,我只依稀记得您成天板着个脸,一付威风凛凛的样子,很难见到您的笑容。家庭的团聚应该是温馨和快乐的,可吃完晚饭您就拿出报纸硬让五岁的我念新闻给您听(我是从三岁开始学认字的),这时窗外的孩子们都在欢乐地玩着各种游戏,欢快的笑声不绝于耳,我当然就难免走神儿,可是我念错一个字,你就大声地呵叱我。再念错了一个字,你就煽我的脖子一掌,我只好带着哭音继续念下去。念完报纸刚松一口气,您就拿出了纸给我出算数题,二十道题让我不算对就休想睡觉,简直就是在虐待我!于是我恨死了周末,恨死了回家,恨死了报纸,恨死了算数题…… 但我不敢恨您,以为我害怕您。
然而,在两年以后我上了小学的时候,我才感到高兴了,因为一到三年级的课程我根本不用学习,而且我的功课在考试的时候从来都是满分,就连老师都经常当着同学的面夸赞我。可就是当我得意洋洋拿着考试卷和成绩单回家炫耀时,却换来的您更加严厉的训斥,不是说字写歪了,就是写得难看,作文写得不叫玩艺等等,一直叫我高兴的心情顷刻变成凉冰,实话我这时真的恨您恨得要死,我曾背地里在心中无数遍的咒您。可等到成人以后的现在再想起来,我还是应该十分感激您,因为我今天所有的成就是您从小对我严教的结果,我少时对您的不解已经铸成了我今天永久的大憾。
您不愧是一个当之无愧的严父,记得我在上小学第一批带上红领巾的那天,回到家里的我看到的是您依旧板着个脸。可当第二天早晨我在打开文具盒的时候,才发现里边有一支我梦寐以求的亮晶晶的钢笔,使我简直欣喜若狂。从这以后,您在我心里的形象顿时变得顶天立地的高大起来。
您永远充满了神秘。您从没为我开过家长会也从没看您到我的学校去过,可对我在学校的表现却了如指掌,我只要想有一点撒谎的动机,您就毫不留情揭我的老底,继而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使我十分惶恐,弄得我至今都没有一点敢撒谎的心情。
可是有一天,你晚上回到家后仍旧板着脸扔给了我一个信封,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本小人书《少年英雄刘文学》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寄来的一封信。原来我曾心血来潮,信手就给的给电台《星星火炬》节目写过一篇稿。寄走后我自己都没拿这当作一回事,可当我都快完全忘记的时候,没曾想还真的有了回音!当我看完信高兴得抬起头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您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稍纵即逝的微笑。----我简直都不敢相信您居然会笑!
您一生都正直。不仅因为您曾是一个军人,在到地方工作以后,您就一直在忙碌中度过。我从打记事的那天起,包括星期礼拜的就从没看到您在家呆过完整的一天。难怪我们兄妹几个对您面孔的生疏。就是回到家您也是在小炕桌上铺上信纸,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直写到深夜。母亲说过,您就是一个会写字的机器。
在您去世的那年,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的开始,干部被抄家、批斗、游街、挨打的事情层出不穷,武斗的枪声四起,天上子弹横飞,街上隔三岔五就躺着被流弹打死的尸体。胆小的人们能躲的躲,能藏的藏,根本就没人敢上班了。可您还是一如既往的按时到单位上班。妈妈劝您也避避风头,可您却说,您当过侦察兵,有经验,子弹打不到您,依然每天早晨开始就出门冒着枪弹,贴着墙根走到单位坚持上班。
可终于有一天您累倒了,那段时间里我们都发现您在急剧的消瘦,眼睛通红满布血丝疲惫得很,也曾几次看到妈妈在背地里偷偷掉泪。后来当您觉得头痛欲裂,不得不到医院看病就医的时候,已被诊断是出癌症晚期,生命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可您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以后却淡然一笑,说自己在战场上经历了无数次的战役,没被打死又多活了很多年已经够本了,没啥可遗憾的了。只是向领导上提了一个唯一的要求,想利用到北京会诊的机会,去看一眼天安门。
真是的,您戎马一生,南怔北战走的地方不计其数,却惟独没到过天安门!您临终唯一的愿望也只是想看一眼天安门!当时在场的人们听了都落泪了。
后来听说,当同去的人们用担架把您抬到天安门城楼下方的时候,您不顾被病魔折磨得极度虚弱的身体,固执的让妈妈把您从担架上扶起,向着城楼上的毛主席画像恭恭地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此后一直到您到咽气的那一天,您也没再向领导提出过任何的要求。
您临走的那天,已经被病魔折磨得皮包骨的您却一返常态的平静,甚至还让母亲给您卷了一颗旱烟,在悠然自得的吸了两口后,只是说自己四肢无力,然后就没再说出一句话。当您艰难地呼吸到了最后时刻,您忽然睁开了眼睛四处搜寻,深懂意思的母亲赶紧把我们兄妹四人叫到您的眼前,那时您留有深深齿痕的下唇嗡动着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最后留恋的看挨个的看了看我们,又看了妈妈一眼,长叹一口气后就溘然长逝。
父亲:您知道吗?在您去世以后,妈是带着我们吃了无数的苦,挨了无数的累,千辛万苦才把我们培养成人成家立业的。您走后,母亲每天都哭,为您整整的哭了四年!以至在过大年的时候因为走神把姥姥送的猪蹄膀都煮化成了一锅肉汤。因为那时我小。还不十分懂事,加上生活的压力也使我们过早地成熟,过早地加入了家庭的忙碌,所以我没有时间想您,我们只能顾着母亲,您别见怪,这并非我们不孝,因为当时我们只能先顾活人。
在我下乡插队的第二年,临清明前几天我忽然连续几天夜里都梦到了您,您非常忧虑地告诉我说您现在住的房子太小了,让我帮您修一修,扩一扩。
醒来后我很诧异,呆呆地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于是我干脆就借了台自行车,拿了把铁锹去了骑了好几个钟头到了您的墓地。等我到了您那儿以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您的坟头已经被风雨侵蚀变得十分矮小几近平地。我就用带来的铁锹卖力地为您拍了一个接近半房子高的大大的坟头,您当时该十分满意了吧?然而现在您的墓地包括老家的祖坟早已在文革后期被夷为平地,您的七尺之躯也早已化为尘泥,我们只有清明鬼节的时候才能在家门前的十字路口为您送些纸钱以尽祭奠,没有了哀思,没有了悲痛,只有残缺的回忆和不得不有的形式,而且我准备坚持终生也不会放弃。
昨天,有很多网友(这个词你肯定不懂,应该是未见过真面的朋友吧。)为我发贴子(这你更不懂了,就是相似于纸条留言吧。)祝我节日快乐,这份真情着实得让我为之感动不已,可我在这时候忽然想起了您,我忽然觉得,应该把这份珍贵的祝福转送给在那个世界生活的您。
父亲,四十八年了,四十八年的生死轮回您是不是又该投世阳间了呢?
如果没有,那您在那个世界过得还好吗?
谨祝您节日快乐!
您的二儿子
阳世公元2015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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