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雷午寨主 于 2015-6-21 19:18 编辑
父亲留给我的念想儿
父亲一生喜欢养花。尤其到了晚年,母亲走得早,他几乎与花为伴。君子兰、蟹爪兰、月季、茉莉、茶花、米兰……,原本不太大的房间里,被这些花卉占据将近一半的空间。一年四季,总有鲜花开放,吸引邻里常来赏花。其实借机向老爷子请教养花之道。父亲当然乐此不疲,不但毫无保留地传授,有时干脆替人家代养。那些半死不拉活的花,经他一侍弄妙手回春,不但枝繁叶茂,又重新打出花骨朵来。这时他便把花送还给人家,让主人享受即将绽放的喜悦。 在父亲钟爱的花卉中,有一盆特别的花,父亲很是上心。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天,我从单位里带回一剪枝下来的木本植物。每个叶片对称地长着8只椭圆形的叶瓣,很像人的手掌。当时谁也不认得是什么花卉。父亲也没见过却十分喜爱。试着用插枝法竟把它插活了。和侍弄其它花卉一样,浇水、施肥、光照都不错,可是养了几年也没开过花。不过四季常青绿油油倒挺养眼。 父亲是个老学究,邻居朋友有啥问题常向他请教。他也是有问必答。可这盆花却被人家问住了。于是,父亲给北京植物园写了一封信,随信附了一片叶子。没几天,北京植物园复信告知,这是一株小叶手树。既是观赏盆栽植物,也是南方冬季的蜜源植物。原来手树也会开花,大都是白色的小花。浆果为球形状。父亲很兴奋,他对这棵手树倍加呵护有加,期待着它慢慢长大,开花结果。可是若干年过去了,这棵手树的树干已经很粗了,却不见它开花,难免让人失望。或许囿于南方植物不适应北方环境的缘故。后来这种大型的盆栽植物,传入北方越来越多,才知道手树就是鹅掌柴。不但在宾馆大厅楼堂馆所公共场合随处可见,家庭盆栽布置客厅书房也成为时尚。但多为观叶增添绿色环境,至今没见到它的花容。连养过的铁树还每年开一次花呢。这手树可真成了“守树”。 父亲不知何时患上的阿尔兹海默症,在他八十六岁那年,自感大脑思维迅速衰退,也无心再侍弄那些花。于是该送人的送人,该扔掉的扔掉,惟有那盆枝繁叶茂油绿油绿的手树留了下来。我似乎更知道父亲的心愿,一天去探望他的时候,我主动提出把手树抱走侍养。父亲很是兴奋,喃喃地说,这下它有归宿了。原来父亲是特意把它留给我的。 父亲走后,这棵手树也随我来到申城。一度为了便于路途携带,我把手树枝叶剪了个精光,只留下主干和少有的几个枝杈。那年开春,一直盼望着它发出新芽,生怕它经不起折腾死掉了。或许它换了环境需要适应,或许它被过度剪枝上了元气,早春、仲春直到晚春它依然如故,不肯吐出新芽。我不免有些紧张和失落。要知道,如果它真的死掉了,会让我陷入极其不安的伤感之中。因为这是父亲的最爱,也是他老人家留给我的不可再生的念想儿, 初夏里,突然有一天,我不经意中发现在它几乎枯萎的干枝上,冒出了一粒新鲜的嫩芽。我几乎不敢相信,摘下眼镜凑近仔细观察,果然没错。我激动地像个孩子,冲着妻子喊着:“手树发芽了!手树发芽了!”接下来,每天都有新发现,许多嫩芽如雨后春笋般地发出来,足让我兴奋不已。它终于活过来了。于是,我每天都来到阳台观察它,期待它的叶片早些恢复如初。然而,它却并非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竟然如同苍鹰一样在完成一次痛苦的蜕变。每天枝芽都在拼命地挣扎,竭尽全力把弱小的自己,一点点变成参差不齐的叶片。紧紧地贴在仅存的老枝上面,显得十分的牵强。一脸的憔悴,看得出来它在痛苦地更新。整整一个夏季,它没有多大起色。也许这年沪上高达40°多度的气温,让习惯了东北凉爽气候的它,早已忘记它的南国祖籍,抵挡不住酷暑的袭来。那些原本纤弱的叶片,不但长不大,甚至还打卷枯萎。我心急如焚,一天疲于又是遮阳,又是喷水…… 总算熬过了赤日炎炎的夏天。我终于看到它的老枝上,慢慢长出了新枝,新枝上的顶出来的叶片开始放大,并且不再那样委婉。虽然还略显稚嫩,但就像苍鹰生出的新羽毛一样,透出了崭新的光鲜,它完成了自我生命的更新换代。新的枝芽,新的叶片,新的光泽,它从濒死的边缘获得重生。 如今,它在新的环境中,重新枝繁叶茂,依然绿油油地若人喜爱。睹物思人,它成为我生活中唯一具有生命力的念想儿。每到清明,我都把它当成父亲的化身,借以与父亲隔空“拉拉呱”(陕西方言,聊天、唠嗑),已成为我生命中的不可或缺。 (原创于2015年6月21日 父亲节之际,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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