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龙行天下 于 2016-5-12 14:50 编辑
“小青酱”和刘水根
小青酱张东明,是从昆明下来的知青,但是他却基本不和昆明知青多来少往,反而和刘水根好得穿一条裤子。 刘水根是上海知青,阴得很,又有点冷冰冰神抖抖的,一幅大B拽拽的样子,高傲得象北京知青李卫东,和任何人都打不拢堆,知青和老工人管他叫“冷神!” 张东明和冷神搅在一起,昆明知青看着就日气,当着面不好说什么,背后叫他是“小青酱”。并且他们喊小青酱三个字的时候,故意撮尖嘴,把“小”字的腔调拉得很长,和“青酱”分开,挤出一种“Xuo”的奇怪尾音,口气里带着明显的鄙视和不屑。 开始我们搞不清楚,张东明为啥子和他的昆明老乡隔着一层!也晓不得“小青酱”是什么意思。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弄清爽,张东明不和他的老乡多来少往,完全是因为被他们歧视的缘故。 连队里的昆明知青,大都来自一所大学。他们的父母有领导有教师,还有机关干部,最差的也是校图书馆系资料室的职员。唯独张东明家老爹,是学校食堂里的工人,煮饭打菜的伙夫。他们就有些看不起张东明,取笑他身上有股青酱的味道。 我们以为昆明人说的青酱就是酱油,结果不是。又以为是豆瓣酱甜酱面酱之类的东西,结果都不是。但是我们搞清楚了一点,“小青酱”是昆明骂人的话,大约和上海骂小赤佬,成都喊街娃儿的意思差不多。 我们最终没有弄明白青酱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但是我们知道,刘水根和小青酱关系密切,却是开始于一块固体酱油。 那天中午收工回来,刘水根从营部邮递员手里接过一个包裹。他没有象以前一样,小家把式的迅速缩回宿舍,独自个享用,而是马上就拆开了,掏出几片东西反来复去的看,嘴里还不停的小声叨叨。 众人都围着邮递员问这问那,没人留意刘水根的举动,他就觉得很有些无味。小青酱走过来,凑到刘水根旁边,大声问,“水根,收到那样宝贝,看得这么仔细?” 有人听见小青酱的声音,也围了上来,见刘水根手上捏着片褐色的东西。 “我看看,是啥子宝贝?” “哦哟!豆腐干嗦,上海宝贝!” 刘水根鼻子里“哼”了一声。“侬晓得个鬼啦!这是固体酱油,看看清爽,阿拉上海最新产品,一小小点,就能泡一大碗酱油,味道顶呱呱!晓勿得啦!” 伙房里只有咸盐,酱油的鲜美味道,早被我们忘记得一干二净。刘水根收着上海寄来的固体酱油,不知道滋味究竟如何,却勾引起些大家对城市对家乡的回忆,模模糊糊的想起来很多仿佛已经很遥远的东西。 刘水根收起包裹,得意洋洋的招呼小青酱,“走,中午饭泡酱油汤喝!” 看着两个乐滋滋的钻进了刘水根的宿舍,众人忿忿的嫉妒情绪中,又很是羡慕。尤其一伙上海人,面部的眼光和神情,非常丰富多彩。 刘水根在上海知青里面,也是被歧视的,行单影只很孤寂。在这一点上,他和小青酱象是一对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上海人的心里,根本不承认刘水根是上海人,说他是川沙的。话后面虽然并没有吐“农民”两个字,但是他们的口气里,包含了许多瞧不起眼的意思。这些意思,非常残酷的把刘水根推出了上海人的圈子之外。 虽然上海人不承认刘水根是上海人,但他毕竟是从上海来的知青。而且完完全全保持了上海人的特性,聪明,勤俭,精于心计,打小算盘,爱炫耀,爱整洁,等等等等。连队里的人都晓得,他有条尼龙快巴的裤子,经常折叠得整整齐齐,用大口缸装满热水,反反复复熨出锋利的刀子线,压在枕头底下。赶街的时候,在营部转悠的时候,穿起来显得很精神。 刘水根也有不象上海人的地方,那就是爱打架,而且亡命,象四川人。一般来说,上海人胆小怕事,或者说世故,油滑,只动嘴巴,不爱动手。刘水根是个例外。但是刘水根只和上海人打架,与其他地方的,或者老工人老转转,都相安无事。刘水根和上海人打架,没有帮手,有时候要同时对付两三个,因此不得不亡命。 农场知青里面,北京人不爱打架,昆明人不爱打架,上海人也不爱打架,只有成都重庆的小四川,经常到处燃起战火。 对于刘水根的例外,老胃酸他们议论起来,感觉奇怪,认为不可思议。李卫东眼光独到,而且非同一般。她没有过多参与议论,只在一旁冷冰冰的甩了一句,“长角的,都是食草动物!” 开始我们并不领会理解北京人的幽默和智慧,后来在社会的夹磨中,历练得成熟些了,终于明白李卫东说得极其正确。在这个社会上,弱者才往往装出凶狠的样子。比如象我们,不要看吵嘴的时候声音很大,打起架来非常亡命。其实,十几岁跑出来当知青,我们的心里头,很虚。 刘水根不敢和四川人打架,但是我们感觉得出来,骨子里他是看不起四川人的,他也看不起昆明人,但是他不敢看不起北京人。北京人不打架,动起口来任何地方的人都觉得一张嘴巴不够用。老胃酸同样也看不起刘水根,轻蔑的说,“勾B,上海人的德性!有哪样好拽的!大不过北京,凶不过小四川,强不过昆明地头蛇,龟儿子的!”老胃酸喜欢和成都人打堆,学了满嘴的四川话。 刘水根当然也看不起小青酱,但是来往很多。两个人耍在一起,刘水根事事处处都有点高高在上的味道,说话的口气哈得很。而且,我们总觉得他别有所图。 刘水根口气再怎么样,小青酱也不日气,因为他经常找刘水根借钱。小青酱馋,是个典型的阔嘴,钱不够花,家里面又没有一文的补贴。每个月发工资的那天,是他的节日也是他的末日。 周围寨子里的别浪卜少们,都知道农场发工资的日子。每个月这天,早早就从四面八方赶来,在晒场上围一圈,摆开摊子。凉凉的旺粉,热热的豪甩,米线,卷粉。油辣子红,炸大蒜香,还有花生瓜子,三五,卡崩,凉烟,琳琅满目。这天的活路,无论在胶林还是在田地,没有人会安心干到收工。胡乱应付几下,就扯个躲子匆匆回去,到文书那里签字画押领工资,去别浪卜少们的摊子面前,过过嘴瘾。 小青酱基本上都是最后一个领工资的。但文书发工资的小窗口前,他绝对不是唯一的最后一个人。窗口旁边往往要等着一些人,知青,老工人,男的女的都有。找小青酱要欠帐的。 二十多块的工资,转一下手,就不剩几文钱了。每个月的这天,小青酱都要沮丧好一阵子。不过这丝毫不防碍他照样去晒场上大嚼油炸糯米圈,也绝不影响他把红辣辣的豪甩喝得呼噜噜响的心情。 也难怪,连队伙房缺油少盐,更是很少吃肉。一天三顿洋丝瓜连着半年,个个唠心寡肠,见着飞的谷雀爬的麻蛇,都恨不得抓来烧烧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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