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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化春节”
县里下了通知,要求全县下发干部和知青不能回城过年,要在农村跟贫下中农一起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公社、大队和小队也都作了相应的安排。蓝星大队由支书和大队长分别到六队、一队知青点进行指导,并按人头发放了过年费。一队把过年地点放在队屋,所需食材酒水由队里开支,请江忠汉帮忙烧饭弄菜,时间定在大年三十晚上6点钟,好让前来参加的队干部和贫下中农代表随后回家“团年[1]”。 所谓“革命化春节”,主要内容是“忆苦思甜”,还要吃“忆苦饭”。在这个“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年代,“忆苦思甜”是一件很流行的时尚活动,江鸣吃过一次大规模的“忆苦饭”,印象特别深刻。 那是在县城对鼓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全校五六百师生集中在操场,每人发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糠粑。糠粑是用米糠加野菜做的,捏在手上硬邦邦的,用老话来说“可以打死狗”,嚼起来有点“悉索”作响,伸长脖子都很难吞咽下去。在校长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并带头啃糠粑后,全场响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咬嚼声。老师和江鸣这些高年级的学生还好办一些,那些低年级的细伢仂吞咽得直翻白眼,有的把眼泪水都搞出来了。 除夕夜,天色刚刚黯淡下来,队屋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大队长余家木、小队长余成金、贫下中农代表腊宝和黄敦纯、陶重、黄通贤、江鸣坐在一桌,留了个空位给正在灶屋忙活的江忠汉。桌子上摆着碗筷和花生瓜子和打糖[2],几个人正在喝着茶聊着天。 余家木大约五十出头,穿着一身新衣服,面相白白净净,看起来蛮年轻,不像个乡下的种田汉子。他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慢斯慢悠,有点像对鼓小学的一个老师,江鸣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看到江忠汉端上来一簸箕糠粑,余成金望向大队长:“可以开始啵?” 余家木点了点头,腊宝到队屋门口放了一挂爆竹,大家都站起身来。 “祝伟大领袖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1” …… “餐敬”结束后,等到大家都坐好,余家木缓缓开口:“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很荣幸也很高兴跟各位知识青年在一起过革命化春节。你们响应伟大领导的号召,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光荣!我代表大队对你们表示衷心的祝贺和热烈的欢迎!” 大家一齐鼓掌。 “我一直很敬佩有文化有知识的人,你们都是地区和县里来的高材生,我只是读过几年私塾,学过《百家姓》《千家诗》等几本老书,对现在的科学技术一窍不通,真要好好向你们学习1” 黄敦纯哈了哈腰,说:“大队长客气!”江鸣等人赶快附和:“客气!客气!” 大队长停了一下,接着说:“说实话,街上人忽然到乡下来过日子,委实也不容易。你们在生活上有么事困难,尽管提出来,小队解决不了找大队,大队不行还有公社嘛。成金队长你要多费点心哈!” 余成金笑着点点头,黄敦纯等人赶快连声说:“感谢大队长!感谢余队长1” 余家木拿起一个糠粑,左右示意了一下:“来,先苦后甜,吃忆苦饭。” 看到余家木咬了一口糠粑后一脸讶异的神态,余成金赶快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嚼了几下后会心一笑,扭头对着灶屋喊道:“江老倌,你家在解放前就是吃这种糠粑过苦日子吧?” 江忠汉在灶屋里应声到:“忆苦思甜,就是个意思,呵呵1” 原来,江忠汉在做糠粑时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他把米糠筛了一遍,又在细米糠里加了一些剁碎的青菜和一点点肉油,然后外面再粘上一层粗米糠,看起来很粗劣,吃起来有点香味,也比较容易咽下去。 簸箕里的糠粑很快就分光了,黄通贤还“英勇悲壮”地吃了两个,贪占了江忠汉的份额。江鸣心里暗自替父亲担心:“老子呀老子,你总是喜欢显摆手艺做么事,把难吃的糠粑做成了好吃的点心,就不怕驮刮[3]么?” “万恶的旧社会”过去,迎来了喝酒吃肉的“新社会”,大家相互敬酒,说着“三十夜里说的——都是好话”。腊宝开始还说了几句解放前过苦日子的事,看到没有人接腔,也就知趣地不再说了。 有大队长在场,再加上后来江忠汉也坐了下来,貌似忠厚的余成金本想再灌江鸣一次,也只能无奈作罢。 把酒言欢过后,大家各自散去,江鸣随父亲回家团年。 “喜鹊登枝迎新岁,金鸡起舞报福音.”雷家垅连绵不断地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迎接农历己酉年的到来。
[1] 团年:除夕家人团聚。 [2] 打糖:麦芽糖。 [3] 驮刮:挨批评、受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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