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哥知妹 长篇纪实小说 （第二十四章）

陈金权

（二十四）

     农闲终于到了，这天，陈健一行四人应邀去一农户作客。在火塘旁边握手畅谈，还吃红苕、土豆。第二天才晓得那好客的主人是麻疯病人，刚从后山的麻疯病院回来！这消息犹如炸雷，陈健他们全乱了套。特别是那位和麻疯病人握过手的小壮更是骇怕万分，强烈要求公社为他做体检。他痛苦地摊开双手——被麻疯病人亲切握过的双手，一一诉说，众人除了同情，惶感，恐惧，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公社干部和医生都在耐心解释，这人的症状较轻，是医治好后，麻疯病院开了证明才回来的。但是小壮还要强烈要求县医院去体检才放心，公社见此情况。便派医生陪同陈健一行四人到了县医院，结果，肯定是一切正常。

     其实陈健他们来队不久，就听说这里是一级麻疯流行区，发病后都送往后山的麻疯病院隔离治疗。麻疯病院戒备森严，就像监狱一样，不可能逃跑出来。较重的病人守护更严，都关在山顶的荒地上，四周铁丝网都围得严严实实，让他们自己开荒，自给自足，自生自灭。

     这天早上，陈健和陈壮照例上山砍柴，爬上山顶后，刚砍了一会儿，就发现对面山顶的麻疯病院里影影绰绰有人影在晃动。那天空气透明如洗，浮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但对面山顶的动静总让陈健和陈壮感觉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可惜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他俩也没有心思砍柴了，各人背了半背夹子的柴禾匆匆回家。

第二天，出工的时候，听队上农民议论，对面山上又要烧麻疯病人了！一旦麻疯病病势严重，就会让病人自焚。今天这事就要在眼前发生，特别是现在人们对麻疯谈虎色变的时候，更是让陈健他们害怕。

     那一天过得心慌意乱。傍黑时，陈健他们站在坡上往对面望。只见对面火把星星点点，忽隐忽现，最后聚集一堆。他们看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正准备回屋。忽然，小壮叫起来，“火，快看，火”。黑夜中火把一下子星散了，在刚才火把聚集过的地方腾起熊熊的火苗，火焰映出房子的剪影，只几秒种便被火焰吞没。火焰起势猛，在黑黑参参的山影背景下显得分外活跃。陈健现在都未能搞清楚那晚听到的“咻 咻”的喘息声真的还是幻觉。因为隔得远，整个过程完全是无声的，更给他留下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砰砰！”两声枪声，暗哑的回声在山谷中一声比一声弱。渐渐地，火焰小了，最后只剩下一闪一闪的火星，对面山上一片沉寂。

     第二天，听红脸队长告知，那位病情严重的麻疯病人被拴在树上，四周放上柴火，点燃柴堆，两个汉子拿着猎枪守候。当绳子烧断时，病人跑了出来，被守候的汉子开枪打死。也许受此影响，当地有些死了人，就架起柴堆，从早上一直烧到晚上。然后把骨灰埋进自家的自留地里。陈健他们下乡以来，就有两次这样烧死人的过程。

后来，当他再上山去砍柴时，总禁不住频频心跳，眺望对面山坡燃烧后那间麻疯屋。可惜什么也看不见，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满眼只是郁郁葱葱，无边无际的林海，一声接一声的松涛，一浪接一浪的轰响。这时，陈健才更体会到生存的残酷。

      生产队的一头牛从山上掉下来摔死了，消息传来，陈健他们大喜，提着斧头兴冲冲地跑到沟边，小壮负责剔骨刮肉，陈健和赞英秀红负责背肉。背上的尖背兜挺沉，血水顺蔑缝不断外渗，打湿了衣服，可他们丝毫不以为然，你一程我一程比着耐劲，其乐融融，眼睛不时的望后转，生怕背兜里的东西长翅飞掉。

     天色朦胧，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来回背了五趟，终于把整只牛背进了家里，一阵轻松，如释重负。这时，大家才回过神来，打早晨两碗玉米粥后，到目前还滴水未沾呢！一阵似一阵的饥饿感，顿时袭遍全身。大家顾不上休息，又急急忙忙张罗开来。打水涮锅生米添柴，先把四支牛腿顺隙剔开，沸沸扬扬煮将起来。很快，锅里弥漫团团白雾，发出阵阵肉香，个个翅首咂香，望着这团迷人的白雾，闻着一阵阵诱人的肉香，心里盼快点煮好。当秀红宣布吃肉的话音刚落，陈壮已拿起知青大碗舀满一碗，“嘘，嘘”地只管吃喝不管烫。是啊，吃了几个月的玉米，红苕早已生厌，现在喝着这香喷喷的牛肉汤，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不一会儿，一大锅牛肉已是底朝天。赞英直说安逸，秀红也说好吃好吃。

     尽管后来在那“广阔天地”里，他们吃过美味的狗肉，青蛙肉，吃过农民们不屑吃的泥鳅，鳝鱼，吃过他们害怕吃的马肉，吃过他们不忍心吃的猫肉……但使他们永生难忘的是第一次吃牛肉。

     第二天在山上修大寨田时，陈健觉得社员们都在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他们。有几个妇女还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一看见陈健他们走来，便急忙离开。歇工时，红脸队长皱着眉头走过来说道：“都怪我，没拦着你们吃牛肉。你们好歹是城里来的，日后有个三长两短的，咋向你们父母交待哦。”说完便一阵唉声叹气。陈健忍住笑，当众明确表态，如今后吃了摔死的牛肉、马肉出了事，概由自己负责，与队上特别是队长绝无相干。

     这里山高路陡，摔死牛、马、猪的现象时有发生，山民们有一个习惯，从不吃死牛，死马，死猪，说是吃了这些东西不吉利，甚至还可能得麻风病。所以，凡是摔死的牲口，都是刮了皮去换钱，肉就喂乌鸦吃了。陈健他们才不信这些，巴不得随时都有摔死牲口的事发生。可过了几月，这样的好事就再没有了，原因是小壮喜欢喝酒、吃牛肉时叫队长，队干部一起来吃。他们被牛肉的香味所征服，终于打破传统，加入了吃牛肉的行列。社员们看陈健他们吃了牛肉背粪爬坡、上山打柴，什么陡峭的都去过，一直平安无事。吃了牛肉的队长和队干部也一样，精神更好干活更有劲。那些曾经充满疑惑和害怕的眼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就在陈健他们暗自祷告再发生摔死牲口的事时，上帝显灵了，一头壮牛跌下了山谷，这无疑是一特大喜讯。陈健都在盘算着这次一定要留半只给妈妈和妹妹她们带回去。正高兴时红脸队长却说队上商议过了。这次摔死的牛要全队分，以后摔死的牲口都这样。陈健他们只好面面相觑。

     掌灯时分，红脸队长早叫人在晒坝中间吊起了两绽气灯，把整个晒坝照得通亮。晒坝周围聚满了全队的男女老少，各家都准备了分牛肉的家什。大人们又说又笑，孩子们跑来窜去，十分热闹。

     剥了皮的牛肉堆放在晒坝中间的一张大方桌上，红脸队长恭敬地在方桌前点燃了三灶香然后倒满一杯苕干酒，小心地沿着方桌四周洒了一圈，嘟哝了一句什么，接着便操刀分牛肉。首先分的是牛腿，全队共计六十八户。这牛腿平均分为六十八份，知青排在前面，上去领牛肉时，红脸队长特地给他们添了一小块，算是对他们这些先驱者、实践者的一份感谢！

     分完中腿已是深夜，不少人打起哈欠来，但是没有一个人离去。红脸队长切得十分仔细，看来，牛身上的所有部分都要平均分成六十八份。等到整条牛分完，不知是啥时辰，陈健，小壮，赞英和秀红都等得心烦，便转身回屋去了。半夜时分，一阵敲门声把他们惊醒，秀红起身开门一看，是副队长张宝全，他手里小心拖着一块拇指大的肉，说是我们分的牛舌头，还说叫我们别睡死了，今晚要把牛肉分完，秀红关上门责怪着小壮：“就是你，还要请他们来吃牛肉。”小壮也很后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多个心眼就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了。分的肉还不够我塞牙缝。”说完猛地把秀红抱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