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知青戴宗尼

海陵老缪

                        忆知青戴宗尼

         十一号，戴宗尼走了，走得很突然，走得很快，匆匆而去。六号晚上出门，摔了一跤，他只觉得脸上有点疼，也没放在心上，到家后，干女儿杨洁见他脸上青紫，有血，半边都肿了，便送他去医院，夜里透视后，脑中有瘀血，须手术，拖了四五天，终没能扛住而驾鹤西去。   

         今年，好象是渔场知青的灾年，继三月八号，四工区张如珍因病离世之后，五月初又连走了伯余和佑恩两个，七月份听说老职工蔡凤章命归黄泉，这样算上戴尼姑应是今年的第五个了，万康说年龄大了，迟早总要走上这条路，但张如珍和戴宗尼的死还是让人有点意想不到，他们的身体都很好，特别是老戴，就象一部不停运转的永动机，他喜欢运动，特别能跳舞，特别会跳舞。不管什么快四，慢三，交谊，伦巴，华尔滋。他说跳就跳，说来就来。泰州的广场舞大妈几乎有一半都知道他，认识他。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八十岁高龄的人，孔子说：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距，他一直就耳不顺，凡事总要争个子丑寅卯。他从心所欲，逾事不断，十月六号这一天，让他彻底明白了，人啊，不服老不行，直到拿死买教训。

    十月十三号，追悼会在灵堂前召开，悼词是他女儿戴萍读的，她边读边哭，边哭边读，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老戴的舞伴来的不少，但渔场知青来的并不多，只有韩松华，刘银龙和我三个人。显得有些冷清，也许大家都很忙，也许年龄大了，有些行动不便。

    九点半以后，送了老戴最后一程，我便回家了，我斜倚在沙发上，心里象似堵住了一样，郁闷且压抑。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楞神，老婆见我不说话，一脸忧伤的样子，轻轻地问道：“送走啦”。“送走了”。老伴宽慰我说道：“其实我说朋友一场，你也不必过份的悲伤，每个人总有这一天，再说，八十岁的人，也是高龄而逝，算是正常，是不是”。“理是这个理，但戴宗尼不一样，回城之后不久即与尤姐离了婚，女儿跟他也有隔阂，实际上他的老年生活很孤独。”。

    “他不是有个干女儿吗”。

    “干女儿干女儿，必竟是干的，那有亲生的靠已。”。

    “这话也是，不过……”，老婆欲言又止，只是用眼角瞟着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人都死了，说了不厚道”，

    “没什么，说吧，又没有语言中伤他”。

    “你让我说，我就说，我说啊，家庭的这种状况，主要的责任应该是他戴尼姑，你们这些男人不知整天想什么？家庭一破裂，总是把脏水泼到女人身上，总是说女人不好，是女人春心荡漾，是女人移情别恋，他戴尼姑外面的事比家里都忙，一听到“嘭嚓嚓”的声音比谁都跑得快，跳舞搂搂抱抱，用钱大手大脚。别说尤颖玲，换了别的人也一样，那个女人容得下去。都说男人能屈能伸，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他倒好，凡事总要争个死理，一说他就发火，谁受得了“。

    老婆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見我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说，听着她讲。不时地点点头。“你瞪着我干吗？我说错了吗？”，“不错，有道理，有水平，”。

    老婆见我夸她，表扬她，有些洋洋得意，头甩了甩，把一缕挡在眼前的长发向后拢了拢，继续说道：“其实，男人吗，就应当顾家，外面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家里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小家大国都是一个样，我不管什么非洲的喂你喂他，伊朗的卖你内衣。我只关心家中的油盐柴米，我只要家中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就行”。

    靠，小女子有水平，一番话由小及大，由表及里，说得头头是道，奇葩和新颖的立论也是让我醉了。真是妻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佩服！

    说到我与戴宗尼，在渔场，我在四工区，他在一工区，交往并不多，回城了，各自忙各自的工作，也没有过多的往来，退休后，因知青联络事宜，才接触较多，这一福祉知青的公益行动，戴宗尼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其认真负责的精神。让人敬佩，直到年事已高，精力不支时才转我接手。

    记得那是召集人的工作转交我的第二年，他打电话给我，问我在不在办公室，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来了，我俩便有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我知道他很崇拜M，经常在知青群中转发许多颂M的帖子，他也明白我对M不感兴趣。因此我们尽量避开敏感的话题，三观不同，一说就有争论，何必伤了和气，他也是聪明人，知道也明白我的意思。这样，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他的家庭上，我说，我老婆生孩子就是在工农兵医院，女儿出生，接生的医生就是尤颖玲尤姐，我老婆直夸尤医生好，长得漂亮，喜欢眨眼睛，眼睛一眨很迷人。他不说话，不挿嘴，也不打断我说话，有时把头调到一边去，映着阳光，我分明看到他眼中闪动的泪花。我知道，我触碰了他的痛处了，说了声对不起，向他表示了歉意。话题又转到他女儿戴萍身上，他的话一下子多起来，他对女儿赞赏有加，他夸女儿能干，在泰东那一块搞得很好，事业很红火，风生水起。可是一提起重归于好，冰释前嫌，他说什么也不答应。也许成见太深，或是女儿的某些举动让他痛彻心扉。我见他这样，也不便多说，

中午时份，他看一眼手表，要走了，我让他在楼下饭店吃个便饭，他表示感谢，没有应承，他说干女儿还等他回去吃饭，告辞了。

    戴宗尼，生于上世纪1939年，卒于2018年，人生走过了八十个春秋，八十岁，拆分成两个四十年。前四十年，饥荒挿场吃尽了苦头，后四十年，妻离子散饱尝了悽凉。有人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几处闪光点，都会有跃眼的瞬间，我打开记忆的闸门，立图找到戴宗尼某一时段的辉煌，没有，还真没有找到，反而在历史的长河中，搜寻到一段痛苦的回忆。文化大革命期间，大概是1968年吧，阶级斗争异常激烈，坏人到处都是，据说一工区揪出了戴宗尼，揪出阶级敌人，首先是挂牌游斗，路线是从场部出发，一，二，三，四个工区转一圈。我是在靠近场部的大堤上见到戴从四工区游斗过来的，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我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与恶毒，那批斗牌是磨浆时脚下的踏板做成的，又大又脏又重，上面写着：跳樑小丑，反军小爬虫，戴宗尼三个字用红笔大大的打了一个叉。套在脖子上挂着木牌的是几根铁絲，铁絲因扭动，深深的陷入皮肉里，戴满身满脸多是血。看了让人害怕，这情景具今五十年，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今天与卢明明聊天，他也提到戴宗尼的那次游斗，我说是惨不忍睹，他说是丧心病狂。

    这一切，2018年的十月十三日，都结朿了，他——戴宗尼，抛开了红尘中的爱恨情仇，丢弃了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化着一缕青烟，飞向天际，走向永恒。

                                                   海陵老缪

                                                                  2018，10，18

龙行天下

逝者已矣！愿他在天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