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章勤学之路之八 作者董连峰

连峰

(上接《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章勤学之路之七)

“是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 ”我仍然难掩内心的喜悦，在静夜中悄声自语 道。实际上，此时此刻我并无任何倦怠之意，我甚至丝毫也不怀疑，在黎明前所剩不多的黑暗时光里，我只能兴奋地圆睁着双眼，静等到天明了。

然而，回到房间，重新躺回到土炕上，我头枕着双手，单纯而又快乐地设想 着，天亮之后我该怎样把阅读到的所有生字悉数抄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最最要紧的，还得抽空借助那本袖珍的新华小字典，查明词义以及如何正确使用等。当 然还要尽可能把这些生字和与之相关联的词组也都统统地记录下来，以便在闲暇 的时候，随时随地进行诵读复习，直到记牢为止。除此之外，假如我能在一天之内争取学会十个、甚至更多的生字和相关词组，自己的文化水平一定会在不远的 将来迎头赶上，甚至……甚至还会超越那个曾经让我颜面尽失的人……。

不知不觉中一一或许，我的脸上依然洋溢着惬意而又豪迈的微笑一一想象就 变作了幻象，继而又切换到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新意境一一轻松而又神奇的梦乡里。那梦……但又不像是梦，好像还在设想着，美好的憧憬仿佛近在咫尺，是 的，我已经看到了，而且正是自己迫切期待的那片耀眼的光明，尽管还需要走些 路程。于是，我的心涌动起来了，血液在奔流，进而又燃起了对未来前景的、无比热切的期待，却又觉得虚无缥缈，可望而不可即。恍然觉得，前进的道路上充 满了艰难和困苦。但是，我并不为此而感到丝毫气馁，迅速地抬起手来，擦了擦 感到有些模糊的眼睛，然后，义无反顾地时而穿越沟坎，闯过荆棘，时而又顶风冒雨，坚定不移地砥砺前行。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前进的道路上终归不会总是一 帆风顺，一路坦途的，有点曲折，有点坎坷那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心中的理想， 像一团炽热的火焰永不熄灭，在困难与挫折面前毫不气馁……，或许，或许仅仅还差一步之遥，我就会胜利地抵达那个充满了光明、且又祥和、自由的彼岸了， 或许……，尽管那可能是在遥远的未来才会发生的事……，但我依然要鼓足勇 气，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一直到……。

是梦，总会有醒来的时候，如果是从美梦中被惊醒过来，那肯定是件令人极 不情愿的事，谁不希望自己的美梦总是长久地持续下去？毕竟我已经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片光明。

我是被清晨那种既高亢、但同样也是刺耳的起床号声惊醒的，尚在垂涎中的 美梦就此戛然而止，又在瞬间被它搅得支离破碎了。那是一种既失落又怅恨，甚至还掺杂些许幽怨的感觉，恰似一个身穿锦衣华服，风尘仆仆地应邀从远道而 来，并且早已腹中空空、饥肠辘辘的赴宴者，欣然而又贪婪地坐在了早已排满盛 宴的餐桌前，却又被人临时粗暴无礼地告知，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一般。我赶忙闭上了眼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迷茫中回味，还是借以重新回到那个难舍、且又 难圆的碎梦当中去。但是，刚刚提升起来的觉悟和姗姗来迟的雄心壮志使然，我 暗暗地告诫自己，我可不能过度地缠绵在这场虚无的梦境里。况且，从即日起，我就要坚定地履行自己发誓学好文化的诺言了，我是多么强烈地期待着，去充分 享受那种认真履行自己诺言的乐趣，更期待取得那些凭空难以想象的、沉甸甸的 未来收获啊！

在通常情况下，每天的晨操结束后，按照惯例还要进行大约半小时的“天天 读”，这种单纯突出政治、却又完全流于形式的读书活动，几乎是日复一日、雷打不动，学习材料基本上是那本人手一册的小红书（毛主席语录）。学习的方式 也很简单，即由班长或者副班长随便翻到哪一页，指定某一段，随后庄严地高呼 一声，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全体战友就得个个手捧红宝书，恭恭敬敬地高声朗读起来。这是祖国山河一片红的时代特征之一，不论你情愿也好，不情愿 也罢，你都得面带崇敬，跟随大流一直读下去。其次才是阅读报纸。但是，基层 连队拥有报纸的种类和数量都有限，偶尔能够看到的也只有解放军报、内蒙古日报、（北京军区的）战友报和（内蒙兵团创办的）兵团战友报，红旗杂志更是难 得一见的稀有珍品。况且，为了确保连队的首长们取阅方便，这些报纸平时统由 连部的文书认真收集并严格地保管起来，凭借良好的私人关系，才有可能偶然享受一次好借好还的特殊待遇，普通战友们是极难看到的。各排的排长们手中或多 或少也会有几份过期很久的旧报纸，我要借阅报纸，基本上都要从排长们那里强 取豪夺才行。

这一天，我经历了一次具有特殊意义的“天天读”，因为是要正式启动自己 的学习计划，开始试打经过了一番精心策划的“擦边球” 了，故此在开始这场例行公事的活动前，我就动了一点儿小心思。刚刚洗漱完毕，我就急匆匆地找到排 长，借口需要学习时事政治，把他惯常存放在炕角褥子下的旧报纸强行拿走。

如前所述，我并不在意，一张过期太久的报纸上刊载了什么文章，从中寻找 一些我需要尽快掌握的生字才是主要目的。我很清楚，在那本人手一册的小红书中，几乎所有的“最高指示”，我早已经背诵得滚瓜烂熟了，即便里面尚有个把 未及查阅弄懂的生字，但是只要高兴，我随时随地均可即时进行查阅，准确无误 地阅读最高指示，那可是极其严肃的一件事。而阅读报纸的不同之处则在于，它的内容涉及面更广，即可从中了解许多有益的信息，开阔自己的眼界，亦可从中 轻易找到一些我需要尽快掌握的生字。尤为重要的是，如果我所选读的报刊文 章，确有必要拿到班里进行集体学习，我还可以通过这种预读的方式查阅生字，有效避免在正式场合发生那种错读和误读的尴尬。而想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借口 须在报纸上寻找一些适合当前政治形式的学习材料，自然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托 词，领读毛主席语录的差事，也可顺理成章地交由副班长胡卫东负责了。作为班长，这是个冠冕堂皇的正当理由，从主观愿望上来说，我无意欺骗谁，无非是想 借此掩盖一个小小的、正当却又无法言明的个人目的而已。

从表面上来看，“天天读”活动按部就班、照常进行，胡卫东领读毛主席的语 录，我坐在马扎上，依照既定的计划，装模作样地浏览或"查阅”报纸。与往日明显有所区别的是，在我选读的文章里，但有生字、生词，或者不熟悉的成语，我都 会使用铅笔细心地圈画起来，重要的消息或优美的语句也都分别画上曲线。这样做 的目的，其一，即可掩盖自己学习的真实目的，又能掩盖自己文化水平的低下。其二、是想另找方便的机会，通过字典把那些生字查阅清楚，再连同与之相关的词组 全都详细地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以备随时翻阅复习。其三、是把画线部分当作 重点随时诵读，以便尽可能牢牢地存储在自己的记忆当中。实际上，圈定生字和查阅字典我基本上是同步进行的，既然在过去的几天里，“错读”和“误读”的情况 时有发生，此刻我在报纸上选择需要集体学习的文章，碰到个把生字，即便当众查 阅字典，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我又何必遮遮掩掩，如此多虑呢？何况，为了在正式场合阅读更加准确流畅，这也是应有的态度和责任。

事实证明，我确实有些多虑了，无论是我查阅字典，还是在笔记本上抄写生

字的行为，非但没有引发任何我所担心的那种异常情况的出现，身边的一位战友 甚至还非常善意地悄声调侃我说：“读报之前，你确实也该提前做做功课了，否则的话……，”他转动眼珠，偷眼扫视了一下身边两侧的战友们，顺势挤弄出一 副俏皮的鬼脸，右手半遮着嘴巴，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否则你还得闹笑话， 让人当作小辫子揪！”

由于担心抄写下来的生字和与之相关联的词组不能在当天就如愿记牢，下地 劳动的时候，我特意把笔记本装在棉衣口袋里，以便择时择机进行复习。也许是因为用心而非敷衍的缘故，到了晚上，当我躺在土炕上，即便脱离笔记本，也能 熟练地默念那些新学到的生字和生词时，我既感到惊讶，又感到振奋。这仅仅才 是一次小心翼翼的尝试，我居然首战告捷。尽管第一天记录下来的生字不如预期的那样多，可相应的词组却不少，而且还是在冰天雪地里，仅凭那么两三次偷闲 诵读或默念，读音和用法就全部了然于胸了，这怎能不让自己感到开心，感到振 奋啊！

在随后日子里，我又把这种学习的方式移植到学习毛选和包括阅读鲁迅著作 在内的其它各类书籍中去。如此坚持了数周之后，我所担心的那种厌学情绪虽然时有发生，但也只是闪念之间的事，只要想想自己身上那块极易遭人攻击的软 肋，只要想想自己立下的诺言，一种靖难雪耻般的决心就从心底油然而生，厌学 情绪自然也就一扫而光了。

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伴随文字和词汇积累上的不断进步，不但增加了难以 言表的成就感，努力学习的积极性也得到了空前提高。这种情况，或者说这种感受，在我以往的生活经历中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

与此同时，但凡需要集体学习报刊上的有关报道或时事评论等，我总会提前 做足功课，从而也在正式场合大大减少了错读和误读的尴尬情况。所有这些进步理所当然让我产生了小小的成就感，尤其对我这个在文化学习上，一直都背负太 多劣迹前科的厌学之辈而言，绝对算得上是个不小的进步了。甚至，我还曾经自 豪地、以“不患人不知，惟患学不至”来安慰自己，轻率地认为，想要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逐一消灭眼前的生字也就是了，大有一种文字积累就是文化积累的 味道，仿佛只要汉字掌握得多了，自然就会成为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