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亲在钻石广场的树荫下小憩,她对我谈起了往事。
一九七四年夏天,已经在黄飘(公社)粮站工作近三年的母亲调进县城粮管所。当时正是城镇居民的粮油供应证换发期,所里人手不够,从社会上聘请了两个年轻人经办换证工作。领导对其进度的缓慢和质量之粗糙极为不满,就采纳了行政主管的建议,让母亲取代聘用人员负责换证工作。
母亲能写一手流利漂亮的汉字,换证工作得心应手,加之工作认真,不仅未出任何差错,而且提前完成了全镇居民的换证工作。粮管所领导自然非常满意,决定让她在门市部专门负责开票。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她竟因此得罪了县里大大小小头目的家属。权贵们纷纷拿着母亲开的票据气势汹汹找所长兴师问罪:“凭什么要我们吃杂粮?!”
没有人告诉母亲,特权阶层是无须像普通城镇居民那样去承受国家规定搭配20%杂粮的供应标准的!她哪里清楚,得罪权贵,身处逆境的自己必定难逃穿小鞋的厄运。
所领导摄于权贵们的淫威,及时更正了母亲的“失误”。背地里委婉地向母亲面授机宜,要母亲“灵活机动”对待,因人而异“特事特办”,避免与之发生冲突。
“既然这样,麻烦你们给我一份名单,明示哪些人可以享受这种优待。”母亲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哪里分辨得清那些大大小小的“夫人”?
所领导深知如果满足母亲这种“不懂事”的要求,无疑变官场潜规则为明规则,岂不授人以柄自找苦吃?无奈,只得将倔强的母亲调离门市部,取消她的开票权。
不久,接替母亲开票位置的职工子弟——退休顶替人员惹出了大麻烦,让粮管所领导层惊出一身冷汗:粮店盘点,库存量严重短缺,近五千斤大米不翼而飞!
所里组织查账,问题很快便浮出水面。漏洞出在提货单,而且全是农村返销粮的提货单上。很明显,这些提货单均被提货人篡改了。
好在返销粮的销售均有案可查,调查组按图索骥,逐一找到了各村寨的提货人。老乡们供认不讳,承诺秋收后如数返还国家。问及他们为何要篡改提货单,答曰:“那崽崽(开票者)写的只有小写,3不像3,那5也不像5,而且5上面的一横写分了家,变成一点点在一边。我们实在缺粮,就把前面改成8,把那一点改成0,变成了80。”
真相大白,T所长非常生气:“人家老宋开票开得好好的,那笔字写得比男同志还硬走,而且有大写也有小写,哪个想改也改不了。你们非要把人家换下来,这下麻烦大了,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你们就慢慢去追吧。”
T所长说得不错,母亲的字的确苍劲有力,工作尽职在粮管所更是有目共睹。之前对母亲工作的撤换,T所长虽持保留意见,无奈少数服从多数。而今错误决定导致的严重后果让那些多数派尴尬不已,让母亲重返门市部岗位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从那以后,母亲一直在门市部的岗位干到落实政策返回贵阳,没有出过一点差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