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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最初是邮递员给场里的知青送来了大量印刷品，都是他们过去的同学，今天的高中生、中专生和天南海北的大学生给他们寄来的传单和信件，形形色色，千奇百怪，传递着外面世界的躁动，喧嚣、狂热与迷乱，接着就是梅源中学的师生举红旗，打锣鼓，走上街头贴标语，呼口号，砸牌匾，剪辫子，批斗四类分子及其子女，后来就是公社的书记社长，中学的校长主任，商店的经理会计头戴高帽，身挂黑牌在造反派的驱赶下游街示众。 梅源中学原来教初三数学的王老师而今成了响当当的造反派司令，他首先贴出了炮打李校长的大字报，揭露李校长招降纳叛的滔天罪行，把大右派分子的孝子贤孙丁大江重用到神圣的讲坛上，毒害我们贫下中农的子女，大字报举出了铁证如山的事实：丁大江在课堂上大肆宣扬爱因斯坦，爱因斯坦，何许人也？他是资产阶级的科学家，美帝国主义的忠实走卒，制造原子弹来威胁中国人民的战争贩子，丁大江要我们贫下中农的子女向他学习，就是要搞和平演变，妄想我们的党变修，妄想我们的国家变色……一天中午，王司令带领十几个红卫兵冲进大江的房间，翻江倒海的搜查大江的信件、日记、书籍，大江气愤的抗议，王司令走上前去，狠狠的抽了他两个耳光，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以为你是教书王？敢把老子比下去？瞎了你的狗眼！” 丁大江被造反派批斗了一场后，被勒令滚出学校，当他一头挑着被子，一头挑着箱子神色惨然踏上回场之路时，还是有几个学生偷偷来给他送行，抢着给他挑行李，大江感动得眼眶红了，嘱咐他们不要丢掉书本，要坚持学习，学生说，老师教得这么好都不让教，我们读了又有什么用？大江说，你们和我不同，你们出身好，认真读书将来有出息的。 唐场长头天知道大江要回来的消息，心中很难过，他对大江、汉鼎等几个高中生印象很好，勤劳、朴素，文化水平高，尤其是大江，做事为人很踏实。他决定第二天一早去梅源接他，俩人在山顶相遇，大江象遇到亲人一样，心酸的说：“唐场长，学校不要我了，我回林场。”唐场长说：“老丁，不要难过，那个姓王的我了解，本事没得，心肝了不得，来日没有好下场。”说完，执意要给大江挑行李。 雪儿、汉鼎几人正在菜地里劳动，见唐场长挑着行李在前面走着，大江在后面无精打采的跟着，知道大江遭难了，雪儿赶紧丢下锄头，迎上前去打招呼：“回来啦。”大江苦笑一下：“回来了。”汉鼎见状，心中很不是滋味，一是大江的归来将减少他对雪儿的吸引力，二是学业好，表现好的大江连一个民办教师都当不长，联想自己的前途也不会有多少光明，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这次运动来势凶凶，又是先向四类分子及其子女开刀，不知我们的头上什么时候会掉下达摩克利斯之剑？ 外面的传单象雪花般飞来，看得人眼花缭乱，有个北京红卫兵头头的讲话，令林场多数知青看了心惊胆跳，那个头头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出身不好的学生绝大多数是王八蛋。”这种论调很快就风靡全国，××省委竟然还组织各级干部学习贯彻，场里几个出身好的便蠢蠢欲动，想成立红卫兵，组织战斗队，先批斗唐场长，后杀向社会，大江、彭羽、曾远飞、罗汉鼎等八九个高中生公开反对，认为唐场长是执行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好干部，大多数知青也不赞成，几条泥鳅掀不起大浪，场里便也相对平静的过了一段日月，该上山的上山，该下田的下田，这一年，风调雨顺，粮油取得大丰收，茶油榨了六百多斤，晚稻收获了近二万斤。唐场长庆幸场里知青懂事明理，自己幸亏没留在公社当劳什子林业干事，要不然，画黑脸，挂黑牌，戴高帽，游街批斗是少不了的。 平静很快就被打破，割完晚稻后，不少知青收到省、市下乡知青造反联络站的《告全体下乡知青书》，极具煽动力的号召全省下乡知青迅速行动起来，造资产阶级路线的反，杀回城市闹革命，敢教日月换新天……大家读完这张传单后，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当晚准备红旗，缝好红袖套，印好传单，写好大字报，第二天，一行二十多人，在周凯、赖小兵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向赣州开去。没有了权威的唐场长阻拦不住，无计可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回城抓革命，值得庆幸的是，还有六个知青留下来和他一起促生产。 这六个知青是雪儿、姗姗、大江、汉鼎、谢天、彭羽。 雪儿前几天收到在赣州读大学的姐姐的来信，告诉她：运动一开始，爸爸就被红卫兵楸出来，作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被批斗，后来他又成了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现在仍被关押在牛棚里，在他没有恢复人身自由前，雪儿不要回去，以免爸爸见了你更加难过。 雪儿不回家，姗姗自然也不回去，在好朋友遭遇不幸之际，理应留下来陪陪她。 大江刚被造反派从学校赶出来，对“造反”二字心存厌恶，不愿浑浑噩噩的随大流去造人家的反，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只要扯一面红旗，戴几个袖标，喊几句“万岁”口号，随便什么坏事，丑事，肮脏事都敢在光天化日下做出来，人的嫉妒、狭隘、自私、凶残，睚眦必报等阴暗歹毒心理能这样无遮无掩的变为行动，展现于大众。他要留在林场里好好清理一下自己的思想，重新为自己树立一个人生目标。南昌的红卫兵为了不让资产阶级的成名成家思想毒害革命青年，早已砸烂取缔了江西师院的函授部，大江从此没有了教科书和辅导老师，今后学什么？要不要学？还要坚持自己的理想吗？何去何从？路在何方？百般苦恼之际，他又情不自禁的拿起了毛泽东著作，想从中寻找世事纷纭的答案，驱除自己的疑问迷茫，岂知翻来翻去也找不到对症良药，解惑灵丹，倒是觉得，今天的红卫兵运动和四十年前的湖南农民运动惟妙惟肖，如出一辙，甚至跟六十多年前的义和团运动也是大同小异，一脉相承，当年的义和团扶清灭洋，排斥一切文明事物，后来的湖南农民运动，基本上是由痞子流氓操纵一切。今天的文革，反资反帝反修，把古今中外人类社会的美好精华付之一炬。还是马克思说得好：“一切伟大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二次，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喜剧出现。”第三次呢？马克思他老人家没说，遗憾的早去世了，没见识到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也许第三次是场闹剧，是场乌烟瘴气的现代鬼剧，是场泛政治化的人间惨剧。 汉鼎不回家是因为他不想加重姐姐、姐夫的经济负担。姐夫前几年入了党，做了商店经理，遭人嫉恨，文革前的社教运动被人检举为阶级异己分子，罪状是娶了伪保长之女为妻，开除党籍，工资连降二级，这样二夫妻加起来才50多元，一家五口，生活捉襟见肘，自己留在场里，日有三餐，夜有一宿，生活无忧，也可算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谢天赣州没有家，50年代初，父母去了香港，去年姐姐和他本来也可以迁居香港，他要上山下乡，广阔天地炼红心，姐姐无奈只好一人启程，现在他能去哪儿呢？ 彭羽的情况是有家难归，他父亲是赣南师专历史系的副教授，地区历史学会的会长，赣州市民主同盟的副主席，因为抗战时期，在蒋经国手下编过一个杂志，肃反时被内部定为历史反革命，控制使用。虽然他小心翼翼，俯首帖耳，躲过了57年反右一灾，但这次运动一来就陷入罗网，变本加厉，老帐重算，红卫兵说他父亲是蒋经国留下来的潜伏特务，伪装进步，是57年漏网的大右派，于是将其打入私设的监狱，没日没夜的写检查，母亲也被造反派扫地出门，投奔在赣州的其他亲友家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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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8 11: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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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9 08:4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