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翟西滨 于 2017-4-10 13:25 编辑
忙罢人未还过神,地里的早玉米拔节疯长,指粗的绿杆直戳戳高过了成人膝盖。每到这个时节,生产队长就会安排全队劳力下地,连片整块锄玉米地。一来松土保墒;二来锄去杂草。 我插队有一年多了,其中道理,心领神会,不言自明。说实话,一年四季,农村有干不完的农活。着实,“放下锨把拿镢把,撂下镰把拿锄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从未间断。当年,农活少有轻松活。加之,知青又是青壮劳力,“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本身就是一种劳动历练。队长想偏心,也不可能事事对知青给予关照。“出工一条龙,干活一窝蜂”乃是大集体劳动的真实写照。甭说,人多热闹,十分惬意。瞧,到了地头,面对无垠的田野,人们自然一字排开,前腿弓,后腿蹬,锄落草除,不费力气,东拉西扯,谈天说地,你喜他笑,并驾齐驱。有时,我也掺和几句,图个愉悦欢心。时间长了,我发现,社员大都说话直率、豪放,有的“话丑理端”。一次,“锄禾日当午”,队长发话小憩,大家围坐地头,就听一个中年妇女谝开了:“康娃,听说你问了一个邻村媳妇,人心疼不?(方言:好看的意思)礼金备的咋样?”康娃羞涩一笑应答:“攒咧一半。”据我所知,当年村上小伙娶媳妇少说也得几千元,一大家子人辛辛苦苦,忙活一年,一个劳动日3、4毛钱,年终分红,七抵八扣,可怜巴巴所剩无几,动辄家里就要变卖粮食和猪、羊家禽来筹集礼金,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岂知,康娃话音未落,顿时像炸开了锅,四周的社员聚拢凑兴。这个说:“那你只能娶半个媳妇。”那个道:“康娃,你打算娶上半身,还是娶下半身哩?”我滴神啊!大伙儿穷开心,笑作一团,姑娘娃和我们几位十八、九的男女知青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处处留心皆学问。就说起名吧。古代贤哲尹文子说过:“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验名。”虽然名字不能决定人的命运,但它却一直带有时代的气息,铭刻着文化的观念,留下了家族血统的烙印。我耳闻目睹到不少农家给娃们起名并非按“生辰八字”测算,随心所欲,“土的掉渣”。譬如:男孩儿多叫“羊娃”、“狗娃”、“牛娃”等动物名,女孩儿多叫“×花”、“×芳”、“×草”等花草名,我曾与众多社员谈及这一话题,有人说:“咱农家人么,斗大字不识几个,也没啥讲究,平常看惯了动物和花草,顺口一说也就叫开咧。”一次,我直截了当问一社员:“你咋给娃起名叫‘狗蛋’?”“唉!那是小名。”“那大名叫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杨狗蛋。”乖乖!我心想:这和小名有啥区别呢! 俗话说得好:“到山里打柴,到河里脱鞋。”在广袤的农村,按理是人改造自然和环境,其实,许多人和事被自然环境所改造。插队期间,社员见了我们极少称“知青”,多称“城里娃”。在他们眼里,虽然一起肩扛农具下地劳作,但皮肤白皙,衣着时髦,京腔京韵,未脱稚气。仔细一想,蛮有道理,毕竟咱是正儿八经城里来的学生嘛! 习惯成自然。“城里娃”只是当地社员的口头语,多少平添些亲切感。当年我们上山下乡,学校和家长没少灌输“要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然而,话好说,事难做。社员不看表面上的“同吃同住同劳动”,关键所在,要从思想和感情上,是否能自觉自愿融入其中和他们朝夕相处,同甘苦、共患难,切身感悟他们的艰辛不易。那会儿,不少农村家庭愈穷愈生。我常见个别社员用架子车拉着几个年幼的娃一道出工,地头随手铺一张破席,大(方言:念duo,意思家长)人进了地,几个碎娃或在席上嬉戏,或在地上玩尿泥,大的呵护小的。暗地打问:中年丧妻,悲天悯人! 插队虽短,短也有情。多年后,从小队看,我队好几位男女知青与昔日社员常有联系,多有来往。1990年初,我招工进厂十年之后,队里有的社员还到企业来看我,倍感亲切,感动不已。一次,在街头偶遇一位同龄社员,我主动与他搭讪,一阵寒暄,他向我道出一番感慨:“你看那××,曾在我家住过,见了我,头一拧,翻脸不认人么。”我忙劝解:“岁月不饶人,相识难相认。”那位社员仍抱怨地说:“我喊着他的名字,他还回头瞥了我几眼。”话到此,我无言以对。真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就这么执着、淳朴和实在。 我曾拜读过一篇文章,对比手法,动人心弦,内容贴切,记忆犹新:“城里娃不管夏天有多热,父母也要在铺满地板砖的房间里备一双小拖鞋;乡下娃整个夏季都赤着脚走路,全然觉不出地上粗糙的沙砾。城里娃长大后,父母忧的是考不上大学如何不待业;乡下娃长大后,全家熬煎的是何时才能攒够娶媳妇的钱。城里娃假期总是由父母带着外出旅游,天南海北满中国地跑;乡下娃麦假、秋假总是跟着父母荷锄携镰,起早贪黑地在大田里钻。城里娃走惯了霓虹灯装饰的大路,偶尔一停电,便不知所措;乡下娃年少就敢走夜路,伸手不见五指,也能疾步如飞,并能准确地和迎面而过的熟人打招呼……” (题图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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