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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夕照老牛 于 2018-8-20 10:03 编辑
武器不是玩的
书生偏喜兵。自幼喜欢舞刀弄棒,梦想长大后做一名统领千军万马八面威风的大将军。文人本应该长得清秀柔弱,举止谈吐温文尔雅,然而父母偏又把我造就成体壮若牛,骨格粗大,满腮虬须,声若洪钟,活脱脱一介粗鲁武夫像,让我总是自惭形秽。基于当年独生子不能当兵的政策,多次报名参军,接兵军官看过体检政审表后只能惋惜的摇头作罢,却糟蹋了我这一副武夫坯子转去舞笔,弄得我成了个不文不武,外表凶猛内心柔弱的丑相公。
少年时代一个偶然的境遇,让我有了摆弄军用武器的机会。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罗瑞卿将军在全军组织大练兵大比武,全国的民兵也是一样,轰轰烈烈的练刺杀练射击练投弹运动开始了。正好这时妈妈单位来了一个姑娘,长我七岁跟我一个姓,又是妈妈的老乡,她亲热地叫我妈做干妈,让我叫她姐姐,我见她宿舍里经常放着步 枪、冲锋枪,当然乐意认她做姐姐了。于是,姐姐教我识别了解各种武器及性能和使用方法,当我端起枪做瞄准动作时,姐姐就会说“武器不是玩的,除了打靶,任何时候枪支都不许平端,更不许对着人,枪口只能朝天,这是纪律。”我不以为然:“空枪怕什么?”“也不行,你如果不听,以后就不许碰我的枪!”姐姐的口气很是严厉,我表示一定做到,养成好习惯。于是,每逢寒暑假,她都会带着我去看他们武装基干民兵训练,成了他们队伍里一名编外民兵。当然,我也就有了接触各式长短枪支和县人武部军官的机会,这是我少年时代特别值得在同学们面前炫耀的事。1965年姐姐参加省军区比武,获全省女民兵轻机枪射击第三名,与叶帅、省委张平化书记合影的照片上了《湖南日报》后,更使我对她敬佩得五体投地。
毛泽东时代真好,六十年代初期,虽然刚经过三年困难时期,大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宽裕,然而社会治安却十分安定,从没发生过丢失枪支的事件,全民皆兵,同仇敌忾团结一心建设社会主义,部队、民兵练武是为了打赢反侵略战争。工厂、农村的武装基干民兵一边生产一边练武,开展三大军事技术操练,武器弹药都是各自保管,紧急集合令一下,马上可以列队出发执行任务。64年冬,全县民兵举行大比武,中村公社梅岗大队的民兵表现最出色,夺得多个项目的优胜奖,最有意思的是一对夫妻俩射击对抗赛,每人两发子弹,两个靶子,这两夫妻随着指挥员一声“卧姿——装子弹!”的口令,齐齐卧倒,“放!”的口令一落,只听见“啪”,女民兵枪响了。紧接着又是枪响靶倒,啊!两枪都是那位女民兵放的,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时我站在靶位后面,惊讶地看到男民兵卧下去,拉开枪栓,推了几次都没把子弹推上膛,那支模样很新的7.9步 枪就是不听话。“退子弹——起立!”指挥员一声口令,两夫妻起立站在靶位前。女民兵满脸喜悦,立正持枪,飒爽英姿。男民兵一脸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需要退子弹吗?你瞧那枪栓还没复位呢。”“这‘杨宗保’又输给‘穆桂英’了。”满场的议论让男民兵无地自容,哎!你咋搞的呢,新枪呀?我想他是太紧张了,如果子弹推上膛了,至少可以把属于自己的靶击倒。梅岗民兵是省军区龙书金的点,龙司令员在那里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几个月,指导民兵训练,还是这女民兵为他长了脸,两发两中,弹无虚发。就在他们进行投手榴弹、打酒瓶、迫击炮实弹射击、刺杀表演比赛时,我的注意力被摆在地上那一排武器中的一支新式步 枪吸引住了。这支枪很特别,唯独它我叫不出名字,扁扁的刺刀连在枪管上,扳机前还有个大肚子弹仓,枪栓也与那些枪不同,我把枪拿起来,照旧使劲向上扳动枪栓,扳了几次也扳不动,咋搞的?“小鬼,武器不是玩的!”一个解放军叔叔过来了。“叔叔,这是支什么怪枪,我怎么从没见过?后座力大吗?”“呵呵,你是哪年的老兵啦?连你都没见过?!我还才认识呢,哈哈哈哈……”叔叔一边调侃一边告诉我,这是我们国产的新式武器,5.6式半自动步 枪,刚刚开始装备部队,这支枪是刚发到我们这里做教练枪的,真正接触半自动步 枪那是十年以后的事。
第一次实弹射击是在63年暑假,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跟着姐姐去参加民兵训练,听军事教练讲课,趴在地上瞄练习靶,姐姐还卧在旁边看着枪上的折射镜指导,她觉得我进步很快,鼓励我继续努力。终于等到他们要进行实弹射击了,那天我匆匆地吃过早饭跟着他们来到了打靶场,我悄悄地跟姐姐说:“你跟关科长说说,让我打一枪。”姐答应了,轮到她打靶了,她走到关科长面前恳求“让我弟弟打一枪吧,弹药指标算我的。”关科长笑了,姐姐在靶位上架好机枪,装上弹夹,把机枪保险扳到单发位置。这是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我很紧张地卧倒在地,深呼吸几次,按照要领抵肩,贴腮,右手握枪把,食指扣扳机,左手扶枪托,瞄准100米远的双人靶,屏住呼吸搂住第一道火,想按照教练讲的慢慢用力扣扳机,在不知不觉中枪响。可是,当我开始慢慢用力时,这枪总是不响,我终于沉不住气了,用劲一勾,只听“砰”的一声,我的肩膀一震。“打中了吗?关科长看一下咯”姐姐说。“不用看!子弹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枪身抖得那么厉害……”关科长手里的望远镜抬都不抬一下。“小鬼,武器不是玩的,枪是打敌人的,心里要想着前面不是靶子,是日本鬼子,你就会打得准,知道吗?你今天手指一扣,七斤大米(当时一颗子弹的价格)就报销了。”乖乖!我本想打完这个单发,迅速把保险扳到连发位,再来个长点射的,听关科长这么一说,便不好意思地起立了,那年我刚满十四岁。关科长的话让我想了很久很久……
在毛主席号召“全民皆兵”,“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年代,中学生也定期开展军事训练,我们一中初三以上的同学都以教学班为一个民兵排,每人都有一根模样像步 枪的刺杀教练棍,由县中队的解放军战士担任教练,首先训练从各班选拔出来的学生组成的“教导队”,再由这些人训练其他同学,利用课余时间学习步兵操典和刺杀动作。啊!我们学校整个就是一座军营,每当课间操和下午自由活动时间一到,全校各个操场、空坪余地,到处都是整齐的方队,口令短促,杀声震天,把那些初一、初二的同学看得心里痒痒的。64年暑假解假前,学校和县武装部组织了一星期的射击训练,每个排分得三支“三.八”式日制步 枪,终于摸到真家伙了。同学们拿着它像宝贝精似的,争先恐后的抢着扛,趴在地上练瞄准。我对这日制步 枪不感兴趣,瞧着队列里持枪立正的同学还没枪高的模样,心里好笑,要是上起刺刀来才滑稽呢。哼!这种缺准星,少襻带的破枪也争着扛?真是……。要是见到了美制汤姆、德制汤姆,苏制“7.62”步骑枪,你们还不打破脑袋争?也难怪,他们是农村学生,不能像我那样有个民兵姐姐带。接下来的科目是沿操场跑道跑六圈(1500米),那几个争着扛枪的同学跑了不到三圈,就开始把枪谦让起来,你交给我,我又交给他,好不容易跑完,把枪往地上一甩,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的直喘,嘿!武器还真不是好玩的。枪是不能乱扔的,我赶忙走过去,把三支枪架起来,忽然,一个同学端起枪指着我,“不许动,举起手来!”他们以为我又像以前一样出洋相,举起手来扮成美国鬼子,“哈罗,哈罗”逗大家笑。没想到我脸色陡变,厉声呵斥:“干什么?武器不是玩的,枪口不许对准同志!”在场的解放军叔叔批评了那个同学,表扬了我爱护武器的行为,还讲了要养成良好习惯,防止枪支走火伤人的经验教训。
中学毕业后,下乡当知青和后来进厂当工人那段年轻的岁月里,我都是武装基干民兵,虽说也遇过擦枪走火,但因为始终牢记使用武器的纪律,有惊无险,均未出现伤人事件。这个阶段,我牢记关科长说的打好每一发子弹的要求,射击水平越来越高,打固定靶、打移动隐显靶,不管是有依托无依托,立姿、跪姿、卧姿,我都能打出优秀成绩。在特等射手考核中(隐显移动靶、限时),四百米全身靶、二百五十米头靶,均首发命中,顺利通过,半自动步 枪真好打。我梦想只要帝国主义把战争强加在我们头上,我就能奔赴战场大显身手。可是,一次偶然的经历,让我对枪支有了恐惧感,从此不愿轻易碰枪。
1975年冬,我被抽调参加县“工人民兵小分队”,担任一班长。小分队直接受县武装部指挥,主要任务是协助公安局(那时只有二十几个干警)维护社会治安,执行一些临时警卫勤务。这年11月,县城出现了多次疯狗咬死人的事件,一时间个个谈狗色变,人心浮动,全城一片恐慌,县领导发动群众自觉处理各家自养的狗,而确实认定是疯狗的由民兵小分队打杀,城北有三条咬过几个人的疯狗早就被人打惊了,只要一看见有人拿棒子来就会扭头就跑。这天,全队民兵又一次集合起来,下决心要消灭这三条害人的畜生,大家照惯例拿起木棒列队,出发前,队长临时决定让我带上一支半自动步 枪随队行动。我选了一支扛在肩上,跟着队伍来到城北扶家冲,队友们让我在一个狭窄的小巷子里设伏,他们过去把那条狗赶过来,当那畜生跑过来的一刹那,我的枪响了,疯狗叫都没来得及叫倒地死了。接着,大家又在队长的指挥下,继续前往下一个目标,刚到那家门口,只见那狗“唿”地一下窜了出来,扭头就向野外跑去,大家跟在狗后面紧追,你追得紧,它跑得快,你喘口气,它停下看着你,大约追了几里路,一直追到山边,大家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眼看这畜生就要跑进山里,大家停下脚,不追了。完了,今天又白忙活了!也该这畜生倒霉,它一见我们停下来便也站着回头得意的看着我们,那神情好像在说“怎么样?跑得赢吗?”队长恼怒了,大叫“一班长,把它击毙!”“是!”我应声回答,伸直右臂,竖起大拇指,用“跳眼法”目测了一下距离,调好表尺,站稳身子,端起枪屏住呼吸瞄准,就在这畜生转身,慢悠悠走向茂密的树林时,我扣动了扳机。只听“啪”一声清脆的枪响,疯狗后肢竖立,向上一窜,跌倒在地,大家一声欢呼,涌上前去看。我关好保险,跟了过去,好惨!子弹入口只有一颗花生米大的小洞,而出口却掀掉了一块肚皮,肝肠内脏流了一地,腥臭哄哄,就差没“哇”的一下呕吐出来……。
那天,我开枪打了两条疯狗,其中第一条子弹从左耳进右耳出,当时大家查看尸体时,没找到弹孔,翻过尸体才发现狗耳朵里流出了一线血迹,原来弹孔都在头部两边耳朵内,唯独子弹从前肋进腹部出的那条狗,让我心里久久难以平静,我没想过枪弹击中活物那么大的冲击力,我的心颤抖了。当第三条疯狗被赶进伏击点时,我觉得当时老是走神,连开三枪都没打中,便宜了那畜生。晚上,我在床上碾转反侧老是睡不着,眼前总是那幅肝肠流地,鲜血淋淋的景象,如果当时枪口稍偏一点,如果没注意到前面山林里有人,那后果……不敢想象!从此,我再也不敢摆弄步 枪。
武器确实不是玩的!直到后来我成为一名政法干警,佩带了武器,为了做到能在紧急情况下出枪迅速,我经常独自一人练习单手出枪动作,从解枪套扣、拔枪、开保险、上膛,到指向目标的全部动作在三秒钟内完成。我的佩枪能在靶场上弹无虚发,可离开靶场就从没拔出来过。关科长说过的,拔枪三分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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