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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有三个,都是我当工人时的车间副主任,G是坐地户,S和M是后调来的。
建厂初期抽了一批工人和技术人员,由一名副厂长带队到“老大哥”的工厂实习了一年,当年这三人都是这批中的工人。他们尽管文化程度不高,但毕竟也算“留过洋”、“吃过牛奶面包的人”,很是受其他工人羡慕。十几年后“老哥”成“老修”了,因为“老修”的人民在水深火热中,白面包不够商店里卖上黑面包了,于是这批“留洋”的人就被调侃为“吃过黑面包的人”,又过些年大家才知道,其实人家黑面包是平衡营养的,就如我们现在喝小米稀饭、啃玉米棒子一样。
一、G主任
G是炼钢工出身,他是个平易近人的干部,我以工代干抽调车间后直接归他领导,没事的时候他也和我聊在国外实习的事情。我早就听别人说过,在他们那批出国实习的工人中,他是少数能和当地工人无障碍交流的人。
他人很聪明,他们出国前只不过集中学习了三个月的俄语,到国外后就很快能和当地工人交谈了,不但工作问题直接交流,生活上哪方面的事情都聊得开,差点儿还搞了个俄罗斯姑娘。
他说那姑娘是炼钢工段化验室的化验员,炼钢工每次钢水出炉后都要取样到那里化验,一来二去就和化验员们混熟了。他说化验室的姑娘们都说中国工人好,不喝酒、有礼貌,其中一个小个子姑娘还看上他了,不但经常和他聊天,还撺掇他回国时把她装在大皮箱里带回去。
那姑娘迷上他以后,下功夫找机会和他在一起。有一次晚会看节目,他的座位号根本没和人说过,结果这姑娘不知从哪里探听到,也不知和谁换了票,进场后发现这姑娘就挨着他的座位坐着,开演后还叽叽咕咕不断和他聊,惹得旁边许多人看他们。结果就这次以后引起领导重视,在中国工人大会上点名批评了他,吓得他以后直躲那姑娘。
G知道我中学时学过俄语,和我聊到热火时,打开柜子拿出当年的工作笔记,上面全是俄文,他盯着看了半天,说“哎呀呀,这是记的啥呀,现在全忘了。”尽管他说全忘了,但看到他的俄文工作笔记,还是使我非常感慨。当年在牧区下乡时,有汉族老乡说起蒙语你还以为他就是蒙人,可真要给他看蒙文的文件他直摆手;还有个大学生能给老乡读蒙文的报纸,具体讲的啥内容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问他们学俄语快的是不是有奖励?他说哪里有,不过工作需要而已。那时听说兵马俑有不少外国游客,附近卖纪念品的老乡不少“会两门外语”,其实就是能用英语、日语和老外砍价,那是由于他们口中“翻身不忘共产党,致富全靠秦始皇”的缘故,他这一个炼钢工,三个月的基础,只是为了工作,没有任何经济利益驱使,去了后就达到能说会写,真的让我很佩服。
我问他你现在用俄语平常交流还行不行?他说也不行了,有一次去总厂办公楼办事,突然听到背后有人用俄语问好,他回头一看是一块出国的一个工程师,那人记得他当年俄语好,一直用俄语和他交流,他结结巴巴勉强跟那人说,遇到想不起的单词卡在那里还要那人提示,他问那人怎么还说得这么流利,那人说他一直和俄文技术资料打交道,回国后一直没撂下俄语,不过长时间不和人交流口语也不行了。
我曾小心翼翼地问G,他要是坚持和那俄罗斯姑娘搞了对象会怎样,他说不可能的,出国团组有纪律不说,况且自己在老家还有个没过门的媳妇。
我离开车间去上学的时候G还在,等毕业回车间办调离手续时他已经退休了。
二、S主任
S刚调来的时候总在车间里四处转悠,看到哪里不合适,能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很少指挥人过来处理,也就是因为这个优点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那一次他看见工作地当不当正不正铺了一块厚铁板,就想把它掀到一边去,弯下腰费力把铁板掫到胸前,再一运气把铁板推高,然后一步一步推着向一边掀过去。不料脚下是车间地下坑道的入口,原先的盖子烂了,临时用一块大铁板盖住的,他眼睛只顾看前面,一脚踩空掉进坑道里,上面的铁板原封不动地又盖上了。
这一跨流水线因检修等待备件,工人们都在休息室,S掉进去时周围都没人,地下坑道离地面挺高,平日里都没有人下去,他摔下去时额头磕在坑沿上,头顶还被铁板拍了一下。
也是好人有好命,另一跨的一个工人正坐在地上挨训,他休息了半天不干活,工段长骂他还不服气,坐在地上眼睛看向另一边,偏偏S掉下去的镜头就被他看见了,这坏小子哈哈地笑起来。工长见他笑以为是故意气自己,声色俱厉地叫他停职检查,结果他说“处分我?奖励我吧!”站起来拍拍屁股叫上几个工人就往那一跨走,大家问他干什么他说“扣住一只鸟”。
工厂挨着树林,以前曾有鸟类飞进车间,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们追着扑打,这小子把塑料网兜绑在铁锹把子上,把惊慌失措飞着的鸟一下子就兜住了。那几个跟他走的都是好玩家,以为他又有了捉鸟的新花样,趁机拥着他“脱离苦海”,气得身后的工长直翻白眼。
等大家移开铁板看见已经昏迷的“鸟”,才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把戏。后来S住院好长时间,这灰猴功过相抵,偷懒的事领导就不提了。
三、M主任
M调来时S已经调走了,M这人党性强,铁面无私,无论干部工人,只要犯了错误,该批评该处理从来不顾情面,在原单位就有个绰号叫“M认真”,调来时绰号跟着人一起报到了。
由于痴心不改,所以换了新单位一样“群众关系不好”,被他修理过的工人当然破口骂他,被他处罚过的干部也没几个说他好,书记原则性强,每当群众背后骂他时总要维护他一下,首先肯定他的铁面无私,其次才承认他批评没有注意方法,没有具体问题具体对待等等,不过听起来似乎起来褒的话总是少一些。
那一次有个带班工长在工作地抽烟被M看到了,其实那天M也不是值夜班的,他吃过晚饭又回到车间溜达,那工长抽烟被他看见后,他除了当场批评外还要按规定扣奖金。工长平日里工作很卖力,找到书记诉苦,书记了解情况后就和M商量,说那天本来工长是在办公室抽烟的,被工人紧急叫到现场忘了嘴上还叼着烟。M的认真劲儿又上来了,他说假如每个工人都找这种借口,那工厂的规定还怎么能贯彻下去?其实那个工段空气粉尘多,烟民上瘾了都是回休息室抽烟,的确很少有人在工作现场抽烟,M执行工厂规定认死理,没有具体问题具体对待,谁让他叫“M认真”呢?!
过去工厂建设是“先生产、后生活”,只有少量“老大哥”专家在的时候盖的楼房,多年发展后职工住房问题越来越严重,在外租房住的、自盖小屋住的、蜗居在小后屋子的、老少三代住在一室的……后来工厂挤出费用每年盖一两栋新楼房,分到新房的退出旧房再分配,分到二室的退出一室的分配给住小后屋的,住进一室的再把小后屋分给在外租房住的,每次总能缓解一部分人的住房问题,但每次总还有大批的困难户解决不了住房问题,一到分房的时候各单位困难职工都吵成一片。有的单位采取简单粗暴的方法,分配下来的指标严格按工龄排队,差一天也不行。
我们车间既比工龄也要比贡献,还要比困难程度。具体操作是自报工龄后就摆自己工作如何艰苦、自己如何肯干并获得过什么奖励、家里几口人、孩子多大、居住哪里、什么类型的房子等等。先发言的几个人写在黑板上,后面的人从黑板上挑一个人比,两人各摆一通后大家举手表决胜负,败者擦去胜者上榜,但败者仍可以和黑板上的其他人比,从晚饭后开会连夜开到天亮,把困难程度不高的人熬走,每退出一个人大家鼓掌欢送。
M资格老贡献大,从工人干到干部一直兢兢业业,按理排第一个就是他,本来他也可以到分厂活动一下带指标下达分一套新楼房,但他哪里是这种人?那天晚上他也老老实实来到会场坐在那里等发言,他也挑了个黑板上的人比,结果大家一表决他得0票。M意识到这是他平日里原则性太强得罪人的过,站起来平静地表示要退出评比,马上获得了满场的掌声。传说M回家后老婆和他大闹一场,不过上班后他一切如故,没有在工作中报复会场上的那些人,也没有因此丧失了原则性。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住房问题应该早解决了,他的长相还能浮现在我眼前,不知现在他人是否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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