鲇鱼山纪事修改（17）

卜桂仁

鲇鱼山纪事修改（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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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地开始向墓葬区这边移动，这个墓葬群，埋在山坡上，有的叠压在一起。墓葬形成于不同年代，高低不一，错落参差，已经影响到工程进度。

   听当地人说，这些墓葬多是明清时期的，大约有两三百年了，这里乱石纵横，荒草陈杂。沧桑变化，世道无常，遭逢多年兵荒马乱，已经属于无主坟墓群。

   教导员传达了团部指示，这批古墓葬，要全部清理。清理过程中，如发现贵重物品（譬如金、银錠，重器元宝等）和文物（没有具体说哪些属于文物）要报告收缴，不准个人藏匿。

   根据这个精神，我们向全体民工做了传达，并根据工地情况规定，挖出不属于文物的零碎物品，如小件银质或玉质首饰，戒指、镯子、簪子、耳环、项圈、少量铜钱等，原则上不予收缴，谁挖出归谁，但不准哄抢。

   开工前，我们先围着墓葬区域走了一圈，从埋葬方式，地面残存来看，不像有什么大人物墓葬，顶多是一些土财主罢了。那时刚搞过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我们基本上没有文物观念，更没有收藏爱好和淘宝意识。

   一座座墓葬挖开，有的棺椁犹存，厚厚的盖板上那朱红漆色清晰可辨，有的尸骸早已朽坏，只留下一团散乱花白的头发。我看着挖出来那一坨坨粘在一起的泥块和中间夹杂的些许器物，只觉得挺恶心，哪有兴趣去更多关注呢。

   有的民工不是这样，他们很有耐心地扒叉那堆糟粕，从里面寻找自己需要的精华。挖出一支银簪，通体乌黑，上面粘满污泥，他们会掰下泥块，把簪子在草鞋底上狠狠地蹭几下，银光闪闪的亮点就露了出来。那朽成一堆的的铜钱，像一块块泥饼，透出暗绿色的锈迹。民工举起来，往地上一摔，泥饼散了，一些完整的铜钱散落出来，还是用草鞋底，一个一个蹭干净，现出黄铜的本色。

   那时候的人们占有意识还不十分强烈，从文物价值上考量更少。当时这些坑中物在人们心中并不值钱，外部环境也没有市场，淘出来的东西，谁拿去都行，主要图的好玩。整个墓葬区清理过程，没有发生过争执纠纷。

   民工们淘宝，连队的领工干部原则上不制止，因为工作面太窄，民工们轮班干活，休息的时候，他们有的是时间。因为要贯彻上级关于文物的指示，我有时也会在各个葬坑间巡看，督促民工们不要影响干活。对他们挖出来的东西，基本目不斜视。以我那时的心态，这些从坟墓里挖出的东西，他们就是处理干净了送给我，我也不会要，怕沾了晦气。

   可惜的事情还时有发生，淳朴的农民兄弟们偏爱金属制品，譬如金、银、铜，对此以外的东西，陶器、瓷器和少量的玉器，却视若敝履，反手一镢头，就直接给“卒瓦”了，跟谁都不用打招呼。如果挖出一支银镯，哪怕是一枚戒指，他们也许会捡起来认真地擦拭干净，装进口袋。如果挖出来是一只沾满泥垢的瓷碗、瓷瓶，更遑论陶壶陶罐陶俑，估计当时根本就不会拾起来。

   有一天，工地的民工向我报告，在一所墓室里头挖出两个坛子，叫我过去看看，那天一把手没有来，工地上由我负责。我跟着民工，走到现场，他们已经把坛子从墓坑里起出来，放在边缘的空地上。

   那是一种很传统的酒坛子，广肩圆底，有点像个陀螺，陶制，造型上也没有什么特色，每只容量大约有三十斤左右。坛子表面粘着厚厚的泥土层，几乎看不到本色，盖子用泥巴封的很严实。我叫人晃动一下，可以断定，里面是液体。

   我想着应该是随葬的酒坛，遂叫民工敲开了一坛的封泥。去掉泥巴，里面是竹篾子编的封套，然后才是陶制的塞子。我们用小撬杠的扁头铲细心地撬开塞子，一阵浓烈的酒香马上弥漫了工地，我贪婪地闻了一阵，叫人找来一根竹笓，在坛子底里搅了搅，提起来，浓稠的酒浆好像在竹笓上还挂着些许游丝。

   旁边围了很多看热闹的民工，我晃动着手中竹笓，环顾左右，调侃地问道：“谁敢尝尝？”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伸这个头。其实我也不敢尝，更不敢叫别人尝，随葬之物，原本不是给活人准备的，万一酒里真有毒呢？

   要说两坛陈酒不算什么重大发现，也不属于珍贵文物，就地销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我有点不太忍心暴殄天物，又怕别人误喝，于是派了一个民工，拉一辆板车，把它送到了团部。顺便写了个条子，叫对口接收的团部临干朋友给开两个杂工，后来怎么处理我就不得而知了。

   施工区域墓葬清理完了，民工们把挖出的棺椁残板和杂物集中在河滩上焚烧。营部要求，一些残存的骨殖，要清理干净，易地集中深埋，不准肆意践踏。一些结实的棺材盖板被架在沟壑上，作为便桥。隆隆的炮声很快把山包削平，后来的人们，谁也不会再想到这里原有的墓葬群。

   事后我想，也许那时代寻常人家已经不再时兴厚葬。整个发掘过程，出土的金器没有，有分量的银器也没有，最多的是一些瓷器、陶器，包括炊具、茶具、酒具、餐具、摆件等，很多是明末清初的，要说有些年头，可惜统统毁坏了。

   当然，这些物件当时陷在在泥污里，出土时的品相也不会太好。改革开放以后回想起这段往事，时常会感到有些追悔，特别是看了鉴宝、华豫之门这类电视节目，深恨自己眼光太浊，素质太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