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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意外收获
木工坊(原为常用农具仓库,逢年过节的时候,也被临时用作联欢会演员的化妆室,以及上台表演之前的集结地,故此也被大家称为化妆室)和礼堂是一座只有一墙之隔的连体建筑,处于连队营区的正中央位置,我和“大圣”的一举一动,连队的战友们自然全都看在眼里,修理班即将成立的消息也就很快传遍了全连的各个角落里。 晚饭之后不久,我和“大圣”正打算赶在天黑之前彻底地把木工坊收拾干净,两位来自积肥班,而且同属后勤排的女战友突然闯进了我们的视线。她们推来了一辆破烂不堪的小推车,而且立足未稳就直奔主题,声称:“这辆小推车我们明天一早有急用,今天必须修理好!”尽管她们是来登门求助的,但说话的口气却势如宣读皇后娘娘的懿旨,根本和你没商量。任务下达后,更不等待我们有任何表示,同意与否,她们早已扔下那辆残破的小推车,右手尚且半遮着脸上仍待消退的莫名娇羞,犹如脚踩祥瑞的莲花,迈着慌乱且细碎的急步,风戏柳枝般袅袅婷婷地飘然而去了。仿佛尚待组建的修理班,只要有了木匠在,创业立功就已经万事俱备,只欠她们应时送来的东风了。可她们哪里知道,此时此刻,我们的手头上连一件可以开工干活的工具都没有啊! 对于她们二人羞涩腼腆、慌张窘迫的神态,我的心里自然十分清楚。在连队里,除去连部班、炊事班和菜园班是男女战友混编外,其余各个班、排,要么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圣女”,要么则是清一色的血性“光棍”,异性战友们之间鲜有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因此,她们那种看似有些做作的羞涩窘迫之态,绝非不懂礼数,亦非有违处世之道,实在是由于受到时代和观念的限制,又有诸多清规戒律的严格约束,所以,偶然与异性接触时,才会情不由己地时时流露出“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忸怩状。 看着她们逐渐远去的背影,我无奈地苦笑着,修理班尚不具备正式“挂牌”营业的基本条件,她们就迫不及待地抢先给我们送来了、仿佛是祝贺开门大吉的第一单——“彩头业务”。再看看那辆破烂不堪的小推车,除去车帮还能勉强使用外,车底板上已经是千疮百孔,到处是窟窿,车轮明显变形,几近扭曲了,崩断的辐条晃晃荡荡、横七竖八地悬挂在车圈上,车胎也都是瘪的,轮胎的表面布满了细小的裂纹,看状态,轴承是否还能转动都很难说。我不住地摇头,自言自语地径自嘟囔着:“积肥班的女战士可真有眼力界儿,这不是明摆着上门给咱俩来添堵嘛!我一无技术,二无配件,更无趁手的维修工具,莫说是连夜抢修,即便再多给我三天的时间,我依然还是一筹莫展,这才真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站在一旁的“大圣”却不以为然,他非常自信地抬起小车的一侧,用力转动了一下悬空的车轮,然后弯下腰身,侧耳听了听车轮转动的声音,随即信心十足地对我说道:“还好,轴承没坏,可能会有个把磨损严重的滚珠需要更换,但是,我敢肯定可以修好!” 我瞪大了本就不大的眼睛,充满怀疑的眼光审视着他,信口揶揄道﹕“牛皮可不是吹的,火车也不是推的!手头既没有必备的维修工具,也没有足够的零配件儿,岂不是痴人说梦?” “大圣”撇撇嘴巴,连眨眼睛,傲然回击我对他的不信任:“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真还不瞒你说,来兵团以前,在学校‘停课闹革命’的那段时间里,我常在大院里帮助大人们修理自行车,更换辐条和轴承里的滚珠,包括给车轮子拿龙,补胎等,或多或少我都干过,大概套路我全懂,这点小事儿可难不倒我!再说了,两个大活人还让尿憋死?” 听他这番充满自信的话语,我顿时感到心花怒放,两只眼睛仿佛放着光芒,但还是有点儿担心地重新追问道:“兄弟,你说得倒轻松,没有零配件,甚至手头连一件修车的工具都没有,你拿什么修?” “这你不用发愁,给我弄匹快马,到四连去借!你信不信,只要搞到修车工具和需要的零配件,我保证连夜就把这辆破车给你修好!” “大圣”信心十足地说。 我自然打心里希望,修理班“开业”伊始,就能漂漂亮亮地博得一个满堂彩!也好借机冲一冲深埋在我心底里的那些晦气。 他有自信,我立刻来了精气神儿,急忙拉住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叫嚷道:“快走,快走!先跟我去请示排长借匹快马。另外,所需借用的各种工具和零配件儿,你要尽可能想得周全些,以免回来之后缺这少那的,造成不便不说,损害了咱木匠的面子,影响了明天交车可是大事。另外,看这辆推车外胎的模样,内胎肯定好不了哪儿去,如果可能的话,可先向他们暂借两条新内胎,以做备用之需。” 马匹借到后,当我把“大圣”送到营区前方那条通往四连的土路时,我再次叮嘱他说:“修理班还在组建阶段,我们既缺乏对实际工作的了解,也没有足够的工作经验,你此去四连一定要顺便向四连的同行们多了解一些必须配备的常用工具和日常的工作范围等情况,千万可别忘了,求人办事说话要尽可能地客气一点儿……” 不等我把话说完,“大圣”早已飞身上马。只见他向前微俯腰身,左手握住缰绳在手腕上熟练地连绕两圈,几根手指紧紧扣住了马鞍头,右手奋力抖动马嚼子,双腿猛用力,连磕马肚皮。胯下骏马仿佛读懂了他的命令似的,浑身抖擞一下,猛然间,两只前蹄高高地向上跃起,昂首向天长嘶一声,紧接着四蹄仿佛瞬间腾空而起,旋风般向西狂奔而去,马蹄带起的泥片夹裹着冻雪,在凛冽的疾风中四处飞溅。 寒风呼啸,马蹄声碎,一团如飞而去的黑影破风掠地,不断撞击着斑驳如画的多彩晚霞,渐渐的,恍若一抹在疾风中飞转的流云,消失在暮色的黄昏里。 看着“大圣”逐渐远去的矫健身影,我忍不住径自高声赞喝道:“好身手,好兄弟!”不由得心潮涌动,一阵感慨:眼前一幕晚景,身边兄弟豪情,心神顿觉愉悦,诗兴油然而生。随后,几句顺口溜遂成堆字成句之势,略作斟酌便脱口而出: 《陌上策马》
隆冬雪色西风烈,少年催马陌上飞。 欲破残暮蹄声碎,复借西风踏歌回。
我坚信,凭他满身的豪气,以及一进连队就创下的那份“猴”气,他此去定会马到成功,圆满完成任务。 回到木工房,我继续进行最后的清理工作。考虑到即将展开夜战,我点燃了炉火,又匆匆跑去马号班借来了两盏马灯,以备突然停电时使用。 大约五十分钟的光景,“大圣”手提满当当的工具袋,带着满脸的喜悦而回,宽阔结实的双肩上,左右绕胸、交叉斜挎着两条带有补丁的车内胎。不及等我腾出手来,他邀功似的高高地举起工具袋,得意洋洋地大声喊道:“咋样?全套的家伙事儿,我都给你借来了,还顺了(有强行明拿和背地暗偷的双重含义,都是顺手牵羊,但同样都有不必归还之意)他们两条车内胎、足够修车用的滚珠和崭新的辐条来!”我再度瞪大了眼睛审视着他,只是先前那种老大的怀疑换做了深切的钦佩和感激。 “没遇到什么困难吧?”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明知这完全是一句多余的废话,但还是脱口这样问道。 “顺利!四连的那几个木匠我全认识。”他一歪脑袋,满不在乎地回答说。随后,他似乎余兴未消,半开着玩笑,但也不无得意地对我发布命令道:“现在,你的一切行动都得听我的指挥了吧!?” “得嘞,全听您的吩咐!”我假装恭顺地应承着。 “大圣”则开心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天真,那么敞亮,又那么自然,全无任何虚假和界限。接着,他又得寸进尺地继续说道:“那你现在就去量一量房门的宽度和小推车侧身的尺寸,外面黑咕隆咚,又是冰天雪地的,最好能把小车抬到屋内来修理。” 他一路奔波,又是风尘仆仆地满载而归,特别是面对那辆破损严重的小推车,我也毫无主张,因此对他的那种命令式的吩咐,我当然别无选择,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 木工坊的正门非常宽阔,我们二人毫不费力就把推车侧身抬进了屋里。此时此刻,木工坊里我才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学徒工,我万没想到,自己执意招来的徒弟却率先做了我的师傅!看来,这世上之事总是这样稀奇古怪,变数无穷。可我还是感到由衷地高兴,有了这样一位好帮手,也没有任何理由不高兴啊! 或许是想急于证明自己,“大圣”干活格外卖力,与此同时也把我支使得团团转。他先让我搭手帮他卸下一只车轱辘,还没干完,又让我搬来一块宽木板平放在地面上,总之,一会儿让我找根木棍钉在地上当作车轮整形的临时标尺用,一会儿再帮他把小车翻转过来,没有车轮一端的车轴支立在平放的木板上,末了又指挥我扶定车身,他亲手拆卸外带和内胎,更换崩断的辐条等。 不知是出于提高工作效率的考虑,还是觉得我太过轻松了,就在维修工作渐入正轨时,他突然极其认真地对我说道:“推车的轴承即便没坏,看样子也该进行必要的保养了,你先把地上那个车轮的轴承拆下来,然后用汽油清洗一下,损坏的滚珠全部换掉,轴碗里抹上黄油,排满了全新的滚珠后,再重新安装到车轮上。”看我有点儿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他斜楞起眼睛,十分俏皮地拿我开涮道:“这可是今晚夜战中最简单的活儿啦,老掉牙的母猪长双笨手也能干得了!”说罢,脸上还挤弄出一副坏小子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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