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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1 09: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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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夏丹阳想⼥女⼉儿,⽇日思夜想。
插队时,呈嫣 14 岁,雪莹和思捷是 15 和 16 。她们的蒙古包紧
挨着阿妈的蒙古包。
不知究竟为什么,夏丹阳最近格外惦记⼥女⼉儿。唉,奇志带头
⾛走的,现在⽣生⽣生的只剩下⼀一条胳膊了,他的⺟母亲⻅见到⻘青春却残缺
的⼉儿⼦子会怎么想?况且奇志⼜又⼀一再谢绝了北京市领导把他留在北
京安排⼯工作!
思捷刚刚嫁给牧民。她愿意留在这⾥里,⼀一辈⼦子同⼀一个蒙古族
⻘青年男⼦子⽣生⼉儿育⼥女共同⽣生活,这不是昭君出塞是什么?
那么呈嫣呢?⼀一想起呈嫣,夏丹阳的⼼心情就异常沉重。她觉
得呈嫣和雪莹是⼀一样的,⾛走之前她⽆无论如何得去看看这个孩⼦子!
城北,⾼高墙⾥里的⼀一栋灰楼,这是⼀一家平时平常⼈人进不去的很
特别的医院。
呈嫣前脚⼀一迈⼊入⻔门槛,随着后脚砰地⼀一声,这森严的⼤大⻔门便
重重地关上了。这⾥里为了防⽌止意外,⽪皮带⼀一律没收,呈嫣把裤腰
掖进⾥里⾯面的裤⼦子,她常常掖下裤⼦子。⼀一⾝身竖道的蓝⾊色⾐衣裤,布纹
的缝隙⾥里是洗不尽的肮脏⽓气味,这是病服,也是标记。
中午开饭,菜是每⼈人⼀一份,可是有些⿊黑乎乎的⼿手指在馒头筐
⾥里乱翻乱抓,呈嫣⽴立刻掉过脸去。
她不吃饭。她不能吃饭,她已经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地四处奔
⾛走⼏几⼗十个⼩小时了。
在她被送⼊入这⾥里之前,她把寄去中南海的⼀一封挂号信,⼩小⼼心
翼翼地平放在掌⼼心上,投进街⼝口那个墨绿⾊色的邮箱。信封⾥里⾯面她
⽤用⽩白纸⿊黑字写着:“ “ 近⽇日,我姐姐已经顺利通过北外的⼝口试,但
是⼜又被卡住了。姐姐和我插队4 4 年了,是⽑毛主席让知识⻘青年上⼭山
下乡的!所以现在这样对待知⻘青,哪怕是个别知⻘青也是不对的。
我个⼈人能怎办呢?我只能绝⾷食,从寄出这封信开始,我宁可饿死
⾃自⼰己,也想看到姐姐能够⼊入学 ……”
“ 吃不? ”
“ 不吃! ”
“ 你吃不? ”
“ 不吃! ”
“ 你到底吃不?” ”
不由分说也不容置疑,呈嫣的胳膊被反拧,被推搡在病床
前,然后⽤用湿漉漉的绳⼦子,把她捆个结实!
呈嫣⾝身⼦子哆嗦⼼心也哆嗦,⽓气的满脸通红。⾃自幼呈嫣⽣生性敏
感,她很⼩小就学会洗头洗澡,不让妈妈碰⾃自⼰己;虽然她的体肤⽑毛
发全是⽗父⺟母给予的。
如同岩浆。不,她本来就是岩浆!她是从地⾯面裂缝喷溢出来
的滚滚熔岩,她在这⼀一刻爆发:
“ 婊⼦子!” ”
“ 你骂谁是婊⼦子?” ”
“ 谁叫⼈人捆我,
谁就是婊⼦子!” ”
⽩白⼤大褂和竖条纹迅速聚拢过来,那位⼥女⼤大夫和同事交换了⺫⽬目
光,⽚片刻的寂静中,倏然响起的还是⼆二个字:“ “ 电刺!” ”
话⾳音刚落,有个梳着⻓长辫的年轻姑娘轻声说道:“ “ 她今天上午
才进来,我看她挺明⽩白的,你们还是耐⼼心细致地做做她的思想⼯工
作吧!” ” ⼏几道威严的⺫⽬目光扫视下,顿时整个病房鸦雀⽆无声。
⼥女⼈人为什么要恨⼥女⼈人呢?经常很轻易地莫名其妙地怀恨在
⼼心,⽽而且下⼿手太狠!
呈嫣⾝身⼦子着地,被拖着拽着拉扯着进了医院⾛走廊尽头的⼀一间
暗室。
暗室很⼩小,仅有的⼀一扇窗户是⽤用深⾊色窗帘挡住的。她被强制
平躺在⼀一张罩着⿊黑⾊色⼈人造⾰革的床上,随即就有四双铁钳样的⼿手
掌,紧紧按压住她的四肢。
这会⼉儿呈嫣是牲畜,⼀一头任⼈人宰割的牲畜。只⻅见⼥女⼤大夫很熟
练地接通电源,⼏几个彩灯亮了,仿佛眨着幽幽⿁鬼眼,幸灾乐祸地
笑着。
这时这位⼥女⼤大夫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右⼿手,套进⼀一只特制的
⿊黑⾊色⼿手套⾥里,然后伸向呈嫣的前额,异常平静地停留在呈嫣 19
岁的前额上。
哎哟,呈嫣疼痛的不顾⼀一切地⼤大声喊叫!似钢针,似锯齿,
似⼑刀劈,似锋利的剑刃直刺⼼心窝,更似闪电雷鸣顷刻全都落在⾃自
⼰己头顶。
只⻅见眼前燃烧的是地狱之⽕火,炙烤着她!红⾊色的⽕火焰跳动地
燃烧,⽽而那些淡蓝⾊色的⽕火苗就像是蛇扭动⾝身⼦子,贪婪地伸出细
⾆舌,嘶舔她的前额。
⼈人最⾼高贵的是头部,其次是脸。
“ 放开我,放开我吧!我不再骂⼈人啦啊!” ”
“ 做 10 次,你不出声就放了你,否则重来! ” “ 不,5 5 次吧?” ”
“ 不⾏行,1 1 次也不能少!得让你从兴奋的顶点,跌落下来! ”
那只恶毒的蝎⼦子重新盘踞在呈嫣额头,呈嫣哭喊着,她不能
不喊!⽐比疼痛更可怕的是恐惧,呈嫣害怕极了,全⾝身簌簌发抖,
绷紧的⽪皮肤下⾯面,每个⽑毛孔往⾥里缩着,整个⼈人蜷缩成痛苦的⼀一
团!她凄厉地哭喊,这时候从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经不是⼈人
的声⾳音了!
椅⼦子和床挨的很近。哦,⽩白⼤大褂站起⾝身来,⼜又把⾃自⼰己坐的椅
⼦子,往呈嫣那张床,移得更近了。
“1 次2 2 次 ……
5 次6 6 次 ……”
⼥女⼤大夫若⽆无其事地数着,继续这种突如其来的强迫治疗。
⽩白⼤大褂⽤用电流击穿⼀一切不知深浅的反抗,⼀一次⽤用⼀一次举起她
的右⼿手,停放在呈嫣额前,毫⽆无怜悯之⼼心。
这天恰恰是历史上的今天,8 8 ⽉月 18 ⽇日 。呈嫣始终相信始终实践
! 的理想,全部坍塌在这张⿊黑⾊色⼈人造⾰革罩住的特殊的床上! 虽然
她的感情还眷恋那些⾼高不可及的理想,然⽽而她的理智却再明确不
过地告诉⾃自⼰己:在对于⼈人的所有打击中,有⼀一种是电击。
呈嫣年轻的额头很光滑,还没有⼀一道皱褶的痕迹。暗室很
偏,⻔门⼜又反锁严实,任凭她的叫喊被厚厚的墙壁隔断了。
浑⾝身瘫软的她被送回病房,呈嫣啜泣着,吞咽愤恨的泪⽔水。
她知道⾃自⼰己失败了,⽆无论怎样不依不饶地奔⾛走呼号,现在全都悲
惨地失败啦!她还有勇⽓气再次接受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电刺吗?
当时她并不知道这种不可名状的痛苦会伴随终⾝身和⼀一次次地影响
⾃自⼰己的前途;她更不知道周总理办公室连夜拨通内蒙古党委的电
话:“ “ 叫这个知⻘青吃饭! ” 她只是⼀一个知⻘青,⼀一个靠挣⼯工分养活
⾃自⼰己的知⻘青,⼀一个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疯话的知⻘青。
况且她不能说话,⼤大剂量的镇静药使呈嫣总是源源不断地流
着⼝口⽔水,她总是怔怔发呆地看着窗外,总是惦记要从这个地⽅方出
去!
死寂。
夜深⼈人静,在如同死了那样的寂寞中,她睁⼤大双眼,好像竭
尽全⼒力地辨认什么;⼜又好像竭尽全⼒力地寻找什么!终于,她在没
有边沿的寂静⾥里,找到了早先读过的诗句:
“ 太阳上⼭山⼜又下⼭山,
监狱永远是⿊黑暗。
守望的狱卒不分昼和夜,
站⽴立在我的窗前。
我⽣生来爱⾃自由,
却挣不脱这千⽄斤铁锁链!
就说我是个犯⼈人也罢,
为什么才肯去背犯⼈人枷 ……”
医院墙⾓角⻓长满⻘青苔,偶尔雁阵⻜飞过盐灰⾊色的天空,也会有落
单的吗?
允许绕着院墙溜达的时候,呈嫣就不出声地唱歌和背诗。她
识字太少,刚上初⼀一就提前报名上⼭山下乡了。所以再搜肠刮肚地
沉思默想,她背来背去也只有⼏几⾸首!
⼀一⾝身病服的她,唱的是红歌,她也背诵记忆⾥里寥寥⽆无⼏几的古
诗。
哦,呈嫣多么想⾯面对⾜足够的光明,抬起纯洁的眼睛。
没有太阳的时候,她总是⼀一边溜达,⼀一边回想;⾃自⼰己究竟错
在哪⼉儿啦?
她百思不解。所以越是没有答案,她就越要刨根问底。
在这些被幽禁的时⽇日, 很少有⼈人来看望她。这天她⼀一看⻅见夏
丹阳⾛走进病房,便赶紧迎上去,叫了声:“ “ 阿姨” ” ,声⾳音就哽咽
了 了 ……
哦,她⼜又看⻅见了草原!她看清楚了只有在梦⾥里看得很清楚的
草原!她,还有雪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草原,⻘青⻘青牧草正在不
可遏制地⽣生⻓长。⼀一场乳⾬雨,有些牧草顶端结出红⾊色草穗,在⻛风中
摇曳,摇曳出阵阵草⾹香。
难得有个好天⽓气!整个天空银亮银亮的,远处的⼭山岗呈现着
此起彼伏的绵绵绿意,草原成了花海。这时候连草原上漫天云彩
也透露⼀一种很吉祥很奇特的光彩。
哦,空⽓气纹丝不动!即使放开⻢马随便⾛走,它每回都把呈嫣带
到她想去的地⽅方。在那辽远蓝天下,四周只有修⻓长的⻢马腿在草尖
上轻轻地扫着;鞍座的银⾊色饰物哗哗地响着;⾃自⼰己的⾝身⼦子在⻢马背
上来回颠着。
是呵,春末初夏,草原形成绿⾊色背景,⽺羊群⻢马群终于能够饱
⾷食⻘青草了!
哦,万道霞光中的千层绿浪!⾼高空的⻓长⻛风卷起层层叠叠的绿
浪,这绿浪翻滚着汹涌着,
铺展到天的尽头。于是嫣忍了很久的眼泪,全都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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