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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黄歌时代】-大院孩子和一个落魄吉他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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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9 23:24:22 | 只看该作者
“被你们打的?”
    “那倒不是,又没有浮财,还真没打他几下。”
    “那么,是为这本书?”
    “我想是的。当时,我们都以为他作戏,毫不犹豫把书没收了。但后来,我把这事告诉我爸,老爹深深叹口气,说,你们不了解历史啊。你想想,旧县长现在才四十多岁,抗战时期,他连二十岁都不到,肯定是非常纯洁的青年,抱着一片爱国的真诚,他不可能是贪官!”
    宋璐璐认真地思索,还是无法理解一个十几岁就当上县长的青年是否是否纯洁,是否真诚。
    高一虎笑嘻嘻地说,“看,一聊就是这么严肃的话题。要不然董乐农总是说,我这人没有女人缘呢。”
   “为什么他说你没有女人缘?”宋璐璐又好奇了。
   “不会体贴人不说,还总是选严肃的话题,谈恋爱象跟政客谈判似的。”
   “也有女人喜欢政客,比如。。。”宋璐璐使劲回忆,但突然意识到两个人正在谈的是男女之间恋爱的事情。宋璐璐的脸唰地就烧起来。
   “谁?”高一虎明知故问,使得宋璐璐头脑昏昏的。
   “一虎。。。”宋璐璐说。
   “嗯。”高一虎看到宋璐璐的脑袋倾斜过来,顺势伸手抱住她的肩。宋璐璐脸色羞红地紧贴在高一虎胸前,心里蹦蹦直跳。
    高一虎毫无准备,但他想起董乐农教给他的几句话,“初次见面,不可造次,但机会来了,一定勇往直前。”想到这里,就低头寻找宋璐璐的嘴唇。他一下子就找到了,因为璐璐正想抬头看他。两只滚烫的嘴唇贴在一起,高一虎的脑袋也嗡地一声发起昏来。
    从小到大,高一虎从来都想不明白男女接吻是怎么回事儿。他设想过各种姿势,各种体位,总觉得每种姿态都会碍手碍脚,不会舒坦。但这时,他接起吻来竟然是无师自通,怀里的宋璐璐象是一只小绵羊,乖乖地津津有味地与他亲吻。两个人都感到甜蜜无比,姿势舒展,就象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落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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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9 23:31:33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五 街头遭遇战
   
    几乎就在高一虎进入宋璐璐闺房的同一时刻,土炮一伙与西单肥子在西单南大街的素食锦餐厅出乎意料地遭遇了。
    事情纯属偶然。两拨人正好都去同一家餐馆吃饭,餐厅本来就不大,但两伙人又坐在相邻的两张餐桌上,这么近的距离,不要说本来就有过节,就算是素不相识的顽主也难免发生纠葛。两伙人碰撞出火花的几率自然就更高了。偏偏土炮手下的小佛爷疤痢头曾经被西单肥子洗过佛爷,疤痢头还没认出西单肥子,西单肥子倒一眼认出了这个贼眉鼠眼的小佛爷。
    两桌顽主的桌面上很快就杯盘狼藉了,佛爷们抓紧时间往嘴巴里填饭菜。他们知道,一旦双方顽主叫起喳吧来,就没功夫吃饭了。所以,个个埋头紧吃,筷子碰到菜碟沿儿上乒乓做响,那阵势那声响就象下了一阵冰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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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9 23:31:45 | 只看该作者
其实,一进餐馆土炮就看到肥子一伙了。本来可以退步抽身,换一家餐馆吃饭。但是,想到身后跟着的一帮子佛爷,其中有两个还是刚刚才路上从其他顽主手里撬过来的,正想找机会杨刀立威,让他们打心底里折服呢。土炮把胸一挺,昂首走进素食锦餐厅,大大咧咧坐在跟西单肥子相邻的一张餐桌上,放手点菜。一边吃,一边竖着耳朵警惕地注意着同样张狂的邻桌一伙人。他不在乎打架,即使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打架算什么,西四大街那一带,除了与部机关宿舍大院那帮子疯狗始终保持距离互不招惹外,他还触过谁?新生势力土炮现在需要闯世界,需要扩大地盘,他早就想在西单这个地界闯出来个万儿来呢。等拔够份了,他还要回过头来,跟大院那帮孙子狠狠打一架呢。
    肥子不动声色,招手把一个小佛爷叫到跟前,贴耳朵叮嘱了几句。那个佛爷瞥一眼土炮就跑出门去,一会儿功夫,带着几个人身材特壮的汉子横着膀子走进饭店。
    西单肥子找来了帮手胆气登时壮了起来,他在心里掂量是否立刻对西四新兴顽主土炮动手。其实,土炮一直监视着西单肥子的一举一动,这期间,疤痢头早认出了西单肥子,贴在土炮耳边偷偷告诉他邻桌那帮子人不怀好意,为首的就是曾经洗过他西单顽主肥子。土炮不动声色,一边大口吃喝,一边叮嘱手下的小佛爷们赶快吃饭。“少他妈的穷侃,紧着吃,吃完饭还要练活儿呢。”
    看到怀里揣着家伙的援兵准备好了,肥子起身,慢慢踱到土炮身边。他先俯身对土炮桌上的菜肴嗅了嗅,夸张地说,“呵,挺阔气的,哪儿来的财主啊?”
    土炮冷冷答道,“财主论不上,这类小破馆子还配财主光顾?”
   “哥们儿这么横,知道这西单是谁的地头吗?”
   “天王老子也不能挡人家吃饭。”土炮表面不动声色,但旁边的几个人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在桌子底下伸出的一把刀子,刀尖顶在肥子的腰眼上了。
    肥子不太相信这孙子敢在西单动手,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阴,竟然趁他不备,把刀子直接捅到他的腰上。他看看自己那桌子,一伙子人正摩拳擦掌呢。
    “哥们儿不局气啊?”肥子低头瞄一眼刀子,锋利的刀尖把衣服捅破了一个洞。但他毫无惧色,冷冰冰地说,“好好的饭不吃,叫喳呗儿是不?”
    “什么他妈的叫喳呗儿?”土炮一招得手,不禁气焰嚣张,“叫你手下的兔崽子们退后点儿,我这人可特没耐性。”
   “你这手活儿玩的,够阴的,也够他妈丢份的。”肥子轻蔑地撇嘴。
   “丢份你他妈的抖什么抖?知道这是什么部位吗?是腰子,把这儿伤了,这辈子你的儿孙就算是绝种啦。”
  “哥们儿,算你狠,有本事咱们另约,条件由你选。”西单肥子知道这么说话已经折了面子,但人家刀子顶在腰眼儿上,刀尖前真的是腰子,扎坏了真的没救儿,嘴巴上就不能不软了一大截。
  “好,嫌这个不好玩儿,玩别的也行啊,刀子儿板带,口里口外,单挑群练,由着你选。”
   “得,让我选你就得吃点儿亏。”只要土炮的刀子挪开,肥子在自己的地盘上就一点儿都不触了,“今儿晚,德胜门外,就咱俩,一人一刀,咱们单挑。”
   “烦不烦啊,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土炮边说边顺手挥了一下三棱刮刀。
    肥子连忙向后闪身,但还是晚了。他先是觉得后腰上一凉,象是吹过一阵冰冷的寒风,接着,剧痛开始在后腰上蔓延。肥子用手摸,满手都是鲜血。
   “操,兄弟们,抄家伙。”肥子刚喊出这一句,就瘫倒在地面上了。   
    土炮威风凛凛地立在倒下的肥子面前,冲着跃跃欲试的几个家伙说,“你们谁想凉快一下就过来,保证让你透心儿凉。”
    西单的一伙子面对在地面上滚动的肥子和手握三棱刮刀的土炮,没人敢动一下。僵持没多久,西单的人胆怯了。
    先是一个小佛爷怯怯地问土炮,“肥子哥腰子没了,咱赶紧把他送医院吧,晚了真就没命了。”
        土炮混不吝,“谁敢动弹?谁动弹我就再给他补刀。”
    那边一个佛爷舌头都不利索了,“这位爷,我们认栽行了吧?你抬抬手儿,让我们把人抬走吧,出了人命大家都不好过。”
    土炮瞥一眼肥子,鲜血流了一地,肥子也不再扭动了。这才开口说,“你们过来俩人,把他抬走。告诉你们,老子是西四的土炮,不服气的,随时可以到西四来找我。”
    小佛爷连口说,“不敢,不敢,我们抬肥子哥了。”
    两个小佛爷颠颠地跑过来,边跑边恐惧地打量土炮手里那把特长的三棱刮刀。他们弯腰,架着肥子的胳膊把他搀起来,拖拉着往门外走。西单剩下的一伙人好像被肥子的满身鲜血吓破了胆,跟在两个小佛爷和肥子身后,一轰就拥出了饭馆的玻璃门。
    土炮冲着他们的背影狂笑一气,大声吼:“回头等他醒了告诉他一声,爷爷我今天心情舒坦,刺他那刀故意偏了几分,省得这孙子断子绝孙。”
    眼看着西单肥子的一伙人远去,土炮一伙也不敢再待下去了,警察很快就会到了。土炮领着手下的佛爷凯旋而归,在返回西四的105无轨电车上,土炮没让佛爷再动手。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估摸着,刚才那一刀,西单肥子至少要休养两三个月,在肥子养伤这段时间,西单的地盘可以随便平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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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9 23:32:41 | 只看该作者
二十六 就是良家妇女咱也得拍
   
     拍顾积秀的行动经过董乐农精心策划,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董乐农先跟大院的孩子们打好招呼,所有人必须嘴巴严实,保守秘密。第一,不能让顾积秀知道吉他乖的真实身份,所有人一口咬定吉他乖是大院的孩子。第二,也要对吉他乖保密,不能让他知道顾积秀的两个哥哥一个是个顽主一个是工人纠察队队长这件事。谁要是把真象泄露给吉他乖,谁就负责到大街上再拍一个妞,给他补上。
     董乐农接着带吉他乖到大街上偷看顾积秀。只一眼,吉他乖就一改平时黏不吭气的窝囊象儿,手舞足蹈地叫,“这个妞好,太象小轴子了,那眉眼儿,那神态,哪哪都象。只是,她比小轴子的牌儿亮多了,身条也飒多了。”
     高一虎兴奋地说,“得,乐农,这后边的事就全看你的了。”
     董乐农狠狠地瞥高一虎一眼,“你小子倒会偷懒,那天我他妈的真不该多嘴。”
     高一虎一幅嘻皮笑脸象,“好容易见你做件善事,多不容易啊,你就别摆谱了。只不过,万一拍不上这个妞,大院的哥们儿可都看着你怎么收场呢。”
     “怎么收场?哼,根本就不存在失败的可能!这次你小子学着点儿,别让我以后再给你补课。”
     “走吧你就,”高一虎推他,“今儿哥们儿可懒得学,就在家恭候佳音吧。”
     “咦,拍婆子这样的好事,你怎么不参加?”
     “我得把屋子拾摞拾摞,吉他乖也跟我去。万一你小子拍成了,我家跟狗窝似的,还敢让人家进门儿?”
         董乐农一想也对,再说,带着吉他乖拍顾积秀恐怕效果也欠佳。就临时叮嘱吉他乖几句,“小乖子,你可要记牢了,在顾积秀面前,你可别犯呆,你要一口咬定自己是咱大院的孩子,哪怕说你爸爸是部里的普通干部都行,就是烧锅炉的都能凑合,就是千万别说走嘴,把真话给露出来。”
       吉他乖使劲儿点头,“放心吧,我知道顾积秀肯定看不上我那个破家,哥儿几个对我这么好,我无论如何不会吐露底细,永远都不会。”
   “别啊,”庄伟民说,“将来真心爱上了,成家立业,俊媳妇见丑公婆。。。。”
   “去你奶奶的吧。”欧阳北上使劲儿推庄伟民一把,他知道吉他乖父亲早死了,两个母亲如今都在乡下,见什么公婆啊。
    几个人诈诈唬唬出门,高一虎跟吉他乖使劲儿打扫房间。吉他乖心神不属,高一虎安慰他说,董乐农是绝顶高手,哪个女孩子落他手里,就跟绵羊落入虎口一般,肯定都没跑儿。
    董乐农带欧阳北上和几个大院的孩子聚在西四丁字路口一家商店的大门口,董乐农嘱咐大家谁也不准插话,顶多陪个儿象春天般温暖的笑脸儿。欧阳北上几个人确实想跟董乐农学两手,就都老老实实点头,象是一群乖孩子。
    没等多久,顾积秀果然在胡同口出现了。欧阳北上奸笑着盯董乐农,心里不断嘀咕着,这孙子平时观察真细,连人家的活动规律都摸得一清二楚,真他妈的神了。顾积秀独自一人,穿件补丁衣服,手里捧着一摞迭好的纸盒子,脚步匆匆低头走路。董乐农笑眯眯迎了上去,拦住顾积秀。
    “唉,同学,同学,”董乐农操着极重的东北口音,象是对顾积秀讲话又象是对自己嘀咕,“你说这是咋整的涅。”
    “怎么了?”顾积秀停下来,一双大眼睛不解地盯着他。
    “这北京城咋就这大,我一出门就转向。这不,我东整西整,咋整也整不明白回旅社儿的道儿了。”
     顾积秀明白了,她不回答,只是抿住嘴唇笑着看董乐农。
    “我昨晚住在哪疙瘩的旅社来着,”董乐农也乐了,“瞧我这猪脑子,找不回家了,幸亏碰到你这么好的同学。”
    “不客气,我该去办事了。”顾积秀低头,打算绕过去,但董乐农笑着阻拦她。
    “同学,我咋见你这眼熟涅,哼不是咱在哪里见过面?”
    “见天儿见面,”顾积秀说,“别逗了,你不就是胡同里部机关宿舍大院里的吗。”
    “你咋知道的?你过去见到过我?”董乐农喜上眉梢,顾积秀没有一口回绝他,或者骂一句臭流氓,这事儿八成有戏。他嘻皮笑脸往前凑凑,“咱们这就算是认识了,比过去成天见面那个认识更进了一步。”
     顾积秀仍然笑而不语。
    “同学,还没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别问,问也不告诉你。”
    “那就问问你在哪个学校吧?”
    “也不告诉你。”
    “至少问一下你住哪儿?”
     顾积秀摇头,“你们大院的孩子,问我们这些平民小户干嘛?”
    “其实,我早知道你叫顾积秀,你家就住在那栋简易楼,对吧?”
    “知道还问?”
    “呵呵,只是想听你说话的声音。说实话,特悦耳。”
     顾积秀低头,“悦耳?又不是自行车铃铛。”
    “我们大院的孩子都知道你,也特想跟你认识。”
     顾积秀的脸微微红了,脸红的顾积秀不象卖冰棍的小女孩儿那样冷若冰霜,这是一个已经识得风韵的少女了。
     深黯风情的董乐农本来成竹在胸,看到顾积秀的表情,更知道成功在望,立刻接着讨好,“我过去见你只是个小姑娘,才这么高。”他用手在自己的腰间笔划一下。
    “那是因为人家整天坐在小板凳上,当然看着矮了。”顾积秀说。
    “我们大院欧阳东进还跟你同班呢,兵马司小学,是不是?”
    “他总是欺负我。”顾积秀担心地瞥一眼站在远处聊天的欧阳北上。
     董乐农窥测到她的心思,幸灾乐祸地说,“欧阳东进那小子,他去嫩江生产建设兵团了。听说,他在兵团那边淘着呢。”
     顾积秀说,“幸亏我没去兵团。”
     董乐农揪住这个新的话题,立刻接碴儿,“你没去兵团,是被招工了?”
     这句话正好说中顾积秀的满腹心事,“我妈坚决不让我去生产建设兵团,工人宣传队到我家里动员好几次了,还吓唬我说不去兵团就要被送去参加学习班,但我妈不让我听他们的,我家也是贫下中农出身,才不怕工人宣传队呢,他们每次都被我妈赶出去。所以,我就留下没插队,现在就在家闲呆着,等机会找工作。”
    “我也没去插队,跟你情况差不多。”董乐农想跟她找点儿共同语言,信口胡诌。
    “净骗人,”顾积秀瘪嘴,“谁不知道你是日本人,谁会让你去插队?”
    “哟,这个你也知道啊。”董乐农谎言被揭穿,不但不尴尬,反而特兴奋,“是谁告诉你的?不会是欧阳东进那个坏小子吧?”
     顾积秀抿着嘴笑,摇头。
    “不可能是这小子,再说,他也去嫩江生产建设兵团了。”董乐农故意自言自语,“对了,你去欧阳东进家玩过没有?”
    “没有,我才不去他家呢。”顾积秀傲然答道。
    “没错,谁去他那破家啊。”董乐农说,“他老爹是政治流氓,他是街头流氓。”
     顾积秀上当了,“没那么严重吧,我不是不愿意去他家玩,只是他特傲,从来没邀请过我们班上的同学。”
    “其实,”董乐农笑得更浓了,“我们倒是特想邀请你到大院去玩,绝对善意,但又怕你误解我们的意思,说我们是心怀鬼胎,所以一直没敢开口。”
     顾积秀露出根本不信的神情。“我跟你又不认识,凭什么去你家玩儿啊。”
    “都在一个胡同住着,见天儿见面,还用认识吗?”董乐农说,“再说了,过去吃你的冰棍,好几次牙都吃倒了,只是从来找不着机会跟你说句话就是了。”
     顾积秀皱起眉头,“净胡说,冰棍还能吃倒牙?”
    “向毛主席保证我说的是真话,谁骗你谁孙子。”
    “我才不想进你们大院呢,”顾积秀不吃董乐农那一套,她神态一变,摆出一副卖冰棍时那种冷若冰霜的脸孔,“胡同里的孩子都说了,你们大院的孩子最凶。”
    “千万别信他们的,”董乐农不为顾积秀的新态度所动,此时笑得更加慈祥,“大院的孩子都跟我一样,特友好。咱们这是互相不了解才产生的隔阂。”
     顾积秀释然,这才憋不住,又笑了出来,“也是,进大院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又不会吃人。”
    “可不是嘛,我们其实都是特优秀的好学生。”
    “还好学生呢,好学生出门还揣把刀子?”顾积秀的眼睛盯着董乐农的腰间,那里突出一块,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董乐农憨憨地笑,“现在街面上还不太平不是?对了,听说你特喜欢音乐,是不是真的?”
    “你听谁说的?我又没跟人提起过。”
     董乐农心里暗笑,这小丫头虚荣,上当了。
    “吉他,你特喜欢吉他对吧?”董乐农一味往下说,好像他早就了解顾积秀的爱好似的,“我们大院刚搬来一个哥们儿,他的吉他弹奏得一流棒,据说,中央交响乐团都打算破格录取他呢。”
     顾积秀半信半疑地盯着董乐农,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董乐农根本顾不上吹牛吹得是否会露馅,照着这个思路往下侃,“那个最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李双江,你听说过吧?李双江就特喜欢他的吉他曲,听说,还要跟他合作一曲呢。”
     顾积秀动心了,天真地问,“你说的那个弹吉他的,就住你们大院?”
    “当然啦,小乖子刚搬来不久,就跟我成了铁哥们儿。他就住大院南楼,不信,我马上带你去跟他认识。”
    “我又不懂吉他,认识他干嘛。”
    “不干什么呀,只要听到他弹吉他唱歌,没人不喜欢的。这么着吧,你把手里的东西放家里去,咱们现在就到大院去找吉他乖,让他给你表演一场。”
    “人家那么厉害的人物,能为我表演,你就吹牛吧。”顾积秀对董乐农的说法心怀疑虑,但又忍不住跃跃欲试,“这样的人物,一般都牛着呢。”
    “戚,甭怕他,有我呢,”董乐农做出打抱不平,非争一口气的架势,“只要我开口,吉他乖肯定给面子,给他仨胆子,也不敢不为你演奏啊?不信你就跟我去一趟。”
    “我才不去你们家呢。”
    “不是去家里,是在大院给你演奏,你不知道我们每天都是在院子里水泥乒乓球台那儿聚吗?”
     顾积秀最后一点儿顾虑被打消了,她想了想,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先把东西放回家去。”
         “这事先别跟你妈说,一说听唱歌,你妈就不让你去了。”
    “我妈才不管我这些事呢,你等会儿,我马上下来。”
     董乐农笑眯眯地点头,一副特耐心的模样。
     
    吉他乖发愁地看着仍然乱糟糟的房间,高一虎说,“操,总是懒得收拾,现在积重难返,为了你小子未来的幸福,咱俩再勤快勤快,重新打扫一遍?”
    吉他乖感激地点头,帮着继续收拾屋子。两个人七手八脚一通紧忙活,总算把房子弄出点儿样子。高一虎叼着烟,一边打量一边唠叨,“这还差不离儿,说不定哪天宋璐璐要来看看,也能抵挡一气啦。”
    吉他乖求助地扯高一虎,“待会儿你得陪着我,我一个人,会慌得说不出话来。”
    “嘿,这还不容易,你少说话,装得特莫测高深,现在小姑娘都吃这一套。再说了,你忙着弹琴唱歌,哪儿顾得上聊天,几首情歌唱下来,人家早晕菜了,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情人眼里出帅哥儿。”
俩人歇口气儿,心里惦记着董乐农到底行不行?刚抽完一根烟,就听到有人敲门。门外董乐农高声喊叫吉他乖的名字,两个人对视一眼,感到出乎意外,不是说好先去大院乒乓球台子跟前碰头然后再瞅机会往家里带吗?董乐农怎么直接到人带到家里来了?
高一虎说,“操,小乖子,勇敢点儿,别给我们这帮子哥们儿丢份儿。”兴致勃勃地跑去开门,吉他乖抱着吉他磕磕绊绊慌慌张张地跟在身后,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儿,连忙回屋,慌慌张张把吉他靠墙放好。
    高一虎把门打开,看到董乐农和大院一群孩子笑嘻嘻地站在门前,在他们前面,是大大方方的顾积秀。高一虎假装大吃一惊,“咦,这位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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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9 23:33:16 | 只看该作者
董乐农赶快介绍,“一虎,你还不认识,这是咱胡同的邻居顾积秀,她就住在胡同中间。”
    一群孩子簇拥着顾积秀进屋,刚到屋里,大家就差点儿哄笑出来。他们看到吉他乖背冲着他们,摆出一副专心读书的姿势在窗户前那张临时凑来的书桌前正襟危坐。众人都进屋了,他才扭头,但一眼就看到顾积秀,四目相对,他立刻变得扭捏起来。
    面前的顾积秀,娇小,美丽,一张有些憋红了的小脸,似笑似怒,杏眼微挑,似怨似愁。
    高一虎看到两个人的样子憋不住想笑,但使劲儿忍住了。这种时候,只有董乐农没事人儿似的,一本正经地介绍,“这位是我们大院的高一虎,这位就是我给你介绍过的吉他手,吉他乖,他姓郎,不过,你就叫他小乖子吧,这样亲切些。”
    顾积秀大方地向高一虎和吉他乖点头招呼,高一虎假装正在作客,帮忙搬椅子,倒水。吉他乖慌乱而热情地问候,“你好,你好。”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诸如很高兴认识你一类,但抓耳挠腮觉得不合适。刚才高一虎教他的寒喧语此时早忘得一干二净。好在顾积秀这时已经从刚进门的紧张状况中缓过来了,虽然身后还簇拥着一大帮子大院孩子,虽然她不知道对这个不尴不尬的主人应该怎么表态,但她外表装出神态自然的样子,对着吉他乖抿着嘴笑。吉他乖也尽量让自己自然起来,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弄了个大红脸。董乐农经验老到,急忙帮着打圆场,“小乖子是音乐家,不善於客套。等会儿听他唱歌,你就知道他是真人不露象了。吉他乖,顾积秀可是我请来的贵客,专门听你唱歌来的,你得拿出真本事来,省得人家觉得我是吹牛。”
        吉他乖看顾积秀,顾积秀一副天真女孩儿的样子,认真打量吉他乖。从小帮助妈妈卖冰棍的经历,使得顾积秀不那么认生。她看到眼前的吉他手十七八岁年纪,比自己年长,脸色有些粗黑,头发喳很硬,浓眉厚唇,但人显得很老实。
    吉他乖被顾积秀打量得有些紧张,虽然董乐农帮他打圆场,但他的吉他靠墙放着,一下子顾不上拿吉他,他兴奋地问,“你想听什么歌曲,我都能弹给你听。”
   “真的?”顾积秀的样子卡通可爱,吉他乖登时看呆了。
   “小乖子,你发什么愣,快把吉他取出来啊。”
    小乖子这才发现吉他还在套子里呢。他一边拉开琴套,一边在肚子里想,刚才忘记问董乐农或高一虎了,今天该唱什么歌啊?他从套子里取出吉他,有吉他在手,小乖子找到了些许自信,“顾,顾积秀同学,你想听什么歌曲?”
   “你先来一个巴拿马歌儿吧。”董乐农抢着说,唯恐吉他乖把顾积秀难住。
    吉他乖点头,先把心静一下,好在有吉他在手,他立刻就能让心情平静下来,进入一种音乐状态。众目睽睽之下,吉他乖停了一瞬,低头沉思,然后,手指忽然一动,拨动起琴弦,熟练地弹出一串动人的前奏,沙哑着嗓子跟着唱起来:
  
    我来自阿拉巴马带着心爱的五弦琴
要赶到露易斯安娜为了寻找我爱人
傍晚启程大雨下不停但是天气还干燥
烈日当空照我心冰冷苏珊娜别哭泣
    啊,苏珊娜你别为我哭泣
    我来自阿拉巴马带着心爱的五弦琴
    。。。。。

    顾积秀用手支着下颐,只一刻就完全沉浸在音乐里了,脸上流露出入迷的神情。
    顾积秀从小就喜欢音乐,这与母亲是个天主教徒有关。
    胡同口的砖塔旁边,有一个庄重的建筑。文革依始,这个建筑的大门就紧紧关闭,像是一座废墟。但是,顾积秀小时候曾被妈妈带进过这个大门,这是一座天主教的祈祷堂。顾积秀的母亲打小就随河北乡下的父母信奉了天主教,嫁到北京后,只要周末有空闲,她总会到天主堂坐一会儿。
    静静坐在妈妈身旁的顾积秀第一次听到管风琴弹奏就惊呆了。她瞪圆一双眼睛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双手紧紧抓住母亲。妈妈,这是什么歌曲,怎么这样好听啊?母亲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孩子,这是上帝发出的声音,是音乐的声音。”
    顾积秀盯视着祭坛上的木雕,她终於知晓了一个秘密:头顶上那座痛苦的木雕就是上帝的儿子,而耳边这个美妙的声音,是天上发出的声音。
    那以后很久很久,缸瓦市天主堂被迫关闭了,顾积秀再也没有听到过天上的声音。只是,天赖般美妙的音乐从此深深铭刻在她的心中,如同一个与生俱来的胎记。
    以后的年代,无论无线电广播还是学校里的广播,都是一些革命气息浓厚,曲调雄浑,立场坚定的歌曲。还有所谓革命样板戏,都是一些叮叮咚咚,铿铿锵锵的调子。所以,今天猛地听到吉他乖用吉他弹奏出奇异而火热的爱情歌曲,顾积秀立刻产生久违了的感觉。这个曲调,虽然还不是缸瓦市天主堂里的那种特别圣洁特别优雅的曲调,但吉他乖的歌声太迷人了,音乐美妙,歌词简约,情深意切,摄人心魄。这使得顾积秀听得心旷神怡,如饮佳酿一般。
     在顾积秀并不算长的生涯中,她从来没有进入过音乐会堂,除了缸瓦市的基督堂和她随身携带的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她从来没有亲耳听到过乐器演奏,更没听到过如此悦耳如此热烈的爱情歌曲,更不要说由真人弹奏演唱的了。身历其境,顾积秀的心神立刻被摄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近在咫尺的大院里竟然藏龙卧虎,隐藏着这样一位了不起的音乐家。顾积秀回忆起幼时听到的音乐,厚重的管风琴,贴切的旋律,真诚的唱诗班,童稚的演唱。虽然这次的旋律,不是教堂里与上帝相关的音乐,而仅仅是生活中一个普通凡人的弹奏,但震撼的效果,丝毫也不亚于基督堂的宏伟与辉煌。这个发现,令顾积秀激动,惶惑,一时不知所措。吉他乖一曲唱完,顾积秀按捺不住热烈鼓起掌来,脸上流露出无限向往的天真神情。
    吉他乖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一首曲子就能够产生这样震撼的效果。何况,受到震撼的,还是一个他一见钟情的漂亮姑娘,一个充满诚意的清秀女孩子。他呆呆地抱着吉他,刹那间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喜欢听吗?如果喜欢,我再给你唱。”
    顾积秀使劲点头,兴奋得象一个馋嘴的孩子。
    这一天,吉他乖给顾积秀弹奏了十几首歌曲,顾积秀久久不舍离去,吉他乖也意犹未尽,搜肠刮肚一首接一首地把平时熟悉的南美歌曲唱了一遍又一遍。
    纯粹为了帮助吉他乖找到自信,董乐农在一旁陪伴。但是,很快他就觉得今天没白耽误功夫。在可爱的女孩子面前,吉他乖格外卖力。唱出的歌曲就象是插着翅膀飞翔的春燕,充满了激情和眷恋。
    直到天色晚了,吉他乖的嗓子也有些唱哑了,顾积秀才不得不告辞。她恋恋不舍地对吉他乖说,“你的吉他曲太好听了,过去还想学吉他呢,今天才知道,我真的没法学会,吉他原来可以弹奏得这么精彩,你弹奏的这些歌曲曲调太好听太神奇了。”
    吉他乖放下吉他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顾积秀的话给他带来鼓舞,他说,“只要你喜欢,我教你弹奏吉他,只要努力,我一定能教会你的。”
   “真的?”顾积秀简直不敢相信。
   “当然真的,”董乐农肯定地替吉他乖回答,“只要你随时来,小乖子就随时教,保证耐心认真,让你很快学会。”
    吉他乖在一旁使劲点头。董乐农忽然发现,吉他乖脸上灰败的颜色消失了,代之以一种充满生命色彩的鲜红。头顶上洗得发白的毡帽不再颓唐,反倒使他焕发出一种朴实无华的从容风度。
    董乐农抬眼看高一虎,发现他也惊讶地注视吉他乖的改变。
    吉他乖与顾积秀依依惜别,虽然吉他乖嘴巴仍有些木讷,神情稍显迟钝,但脸上洋溢的热情使他发生了改变,人身上的痞气。原来很容易转换为一种风度,只要有爱情的催发,只要有心灵的感动,一个人的改变,可以瞬间就彻底完成。
       吉他乖约好第二天下午顾积秀再来听演唱后,顾积秀才在吉他乖和一伙人的注视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等顾积秀下楼走出很远了,董乐农捶了沉浸在梦幻之中的吉他乖一拳,“操,还以为你丫窝囊透顶呢,没想到还真留着一手,有你的,出手不凡啊。”
   “乐农,你真会开玩笑,”吉他乖一脸掩饰不住的开心,但又多少有些担心,“因为这个,他说话的声音都不那么利索了,“  这么好的小妞,你真舍得介绍给我?”
   “操,那还有假。”  董乐农倒是挺开心的,“  不过,我平时做的善行倒是真不大足够,院里还有几个哥们儿至今还在耍单儿呢。如果这个小妞你不喜欢,没关系,我看欧阳北上好像挺垂涎的。”
   “别,别,我喜欢顾积秀,我真的喜欢。” 还没等欧阳北上跟董乐农急,吉他乖已经急不可待地慌了。
    看到吉他乖那副心慌恐惧的样子,高一虎和董乐农都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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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9 23:35:11 | 只看该作者

                                       下 部                        

                                二十七 这根弦终于松不下来

    给吉他乖拍婆子的艰巨任务居然轻而易举完成了,大院孩子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更有几个琢磨偷窥吉他乖怎么闷得儿蜜。他们跟高一虎要家门钥匙,被一虎狠狠骂了几句。高一虎自己的爱情也开出了鲜艳的花朵,军队干部子弟宋璐璐对爱情大胆坦白,使高一虎心旷神怡,成天笑嘻嘻的。用董乐农的话来说,大院最近出了俩神经病,一个象喇叭花似的,咧着个大嘴笑不够,另一个象夜来香,每次躲到犄角旮旯都忍不住偷笑一下。高一虎想想,形容得还真准确,实际情况也是那么回事儿。本来都是开心的事儿,但就在这时,得到一个消息,欧阳北上被派出所警察抓走了。
    欧阳北上撞在警察手上的原因,是洗佛爷。
    北上的父母直到现在也没恢复自由,长期关押交代问题不说,工资更停发三年多了。
    其他干部的孩子,父母即使被关押,每月照样领取十五元生活费。钱数虽不多,但维持三两个孩子的家庭开销也足够了。一旦父母解放,过去扣发的工资一次性补发,往往是一笔巨款。当然,补发工资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只有欧阳北上的父母双双被关押后,一分钱生活补助也不发,更不管家庭成员的死活。显然他父母两个人的问题过於严重,严重到早已转化为敌我矛盾的尖锐程度。
    三年不发工资和生活补贴,欧阳兄弟俩彻底断了生活来源。他们先是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从瓷器用具文物书籍,到锅碗瓢盆菜刀剪子。这时他们才发现,父母这些年当官当得真是清廉透顶,家里别说浮财,就是值几个小钱的玩意儿也没有。除了书柜里的书和床上的被褥,房间里的家具和其他一些用具几乎都是公家的。大床小床,办公桌,衣柜,每一件家具上面都有一个金属的铭牌,上面刻着家具的编号。这个标记说明,家具属於公家,饿死也不能拿出去售卖。
    兄弟俩卖完家里那些根本就不值钱的东西,然后就东蹭西蹭,跟大院的哥们儿和外面刚刚认识的哥们儿家混饭吃,然后就成为大院里第一个掌握洗佛爷技巧的顽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68年底,欧阳北上到山西农村插队落户。表面上,他个人的吃饭问题解决了,只留下弟弟欧阳东进在北京的家里自生自灭。
    在农村插队的时候,欧阳北上靠挣工分,吃公粮,住在知青的房子里,钱的问题还没过多烦扰他。回北京时蹭火车,也没花几个钱。为了回家,村里几个知青穷急了,偷偷搞了一次资本主义,把灶上省下来的粮食弄到集市上卖,每人分到几块钱。但这些钱拿到北京就大大缩水了,没几天功夫花得精光。再加上弟弟欧阳东进去东北农场,做为哥哥的欧阳北上把身上所有钱都掏出来,缝在弟弟内衣口袋里。这样一来,欧阳北上在大院就算赤贫一个了。没钱吃饭,欧阳北上还不愿意给大院的哥们儿添堵,一到吃饭点就主动跟大伙告辞。没钱没粮他怎么活?这些日子来,他每天早上揣刀子出门,在离家不远的缸瓦市一带洗佛爷。北上没什么奢求,无论佛爷肥瘦,钱多钱少,一律不嫌,够吃够喝有当天的饭折就得了,犯不上跟小佛爷呕气,所以,一段时间以来,倒也没出过什么事。
    本来是独行侠,大院孩子没一个知情的。欧阳北上从西四乘22路公共汽车,一上车,就见到个浑身垃蹋的小佛爷。欧阳北上见状心里就乐了,心说,今天午饭晚饭的饭折,就着落到这小子身上了。小佛爷行动利索,一上车就得手,只坐一站地,在缸瓦市下车了。欧阳北上贴在他身后跟着下车,刚拐进一条小胡同,欧阳北上的刮刀就顶在小佛爷的后腰上。
    “爷们儿,这是怎么喳儿啊?”小佛爷口气还挺横。
     欧阳北上扑哧乐了,“嘿,现如今这佛爷也知道犯横了。”
    “你是哪儿玩的,知道我大哥是谁吗?”小佛爷使劲吸一下鼻涕,别扭地躲闪腰。但是,欧阳北上的手上已经暗暗用劲儿,刀尖扎透棉袄,扎进小佛爷的肉里面。
    “我他妈的管你大哥是谁,老子洗佛爷是为了找饭折。”
    “你哪儿的?”小佛爷嘴上不敢太硬,但白眼一翻,依然不服气。
    “呵呵,问老子是哪儿的。告诉你也无妨,西四,欧阳北上听说过没有?”
    “欧阳北上?部机关宿舍大院的?”
    “操,知道啊?”
    “得,大哥,我是西单的,我大哥是西单肥子。”小佛爷口气有点儿软,说出肥子的名字时也不那么横了。这个佛爷还没见过一上来就把刀子顶在后腰刺到肉里的顽主呢,此时说出自己的后台,语气中丝毫没有威胁的意思。
     “我他妈的认识你西单东单的?立码把钱交出来吧。”
     “大哥,我是西单肥子手下的二傻,咱认识认识?”
     “谁他妈的跟你认识?快掏钱,老子烟瘾犯了,没功夫跟你臭贫。”
     二傻不情愿地把刚到手的钱包递给欧阳北上,转身刚想走。但发现顶在后腰眼儿的刀子不但没挪窝儿,反而更狠了,刀尖扎到肉里钻心地疼。
     “大哥,钱都给你了,你还要干嘛?”
     “告诉你,”欧阳北上冷笑着盯他的脸,“从今往后,每隔三天,你到这儿来给我送一趟钱。”
     “大哥,西单肥子。。。”
     “别他妈的跟我扯什么肥子瘦子的,本来今天洗完就完了,谁让你提什么肥子瘦子的!打今儿起,你就只有我这么一个老大了,其它的什么吊人,都给我一边凉快去。”
     当天晚上二傻把在缸瓦市遇到欧阳北上,以及欧阳北上让他今后每隔三天上一次贡的事由儿跟肥子哥学说一番。伤口刚刚结疤的肥子一听就火冒三丈,这他妈的还有江湖规矩没有了?见过傻的见过楞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主儿呢。西单肥子一冲动就想到西四部机关宿舍大院找欧阳北上算帐,但二傻等几个知道西四大院名气的小佛爷连说带劝,把他拦住了。第二天开始,肥子不干别的,大早起来就带上自己的一伙人,揣上一把刀子在西四和缸瓦市一带转悠,七八个人东张西望四处寻找,想亲手逮住欧阳北上,在大街上跟他说道说道,再让他把抢走的钱给吐出来。洗佛爷虽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么靠近自己的地盘,这么明目张胆地洗他手下的佛爷。如果不找回这个场子,他西单肥子以后还想在西单街面上混吗?
         再怎么牛,他们还不敢到部机关宿舍大院去找欧阳北上算账,对机关宿舍大院,他们心底还有点儿怵,高高在上的部机关,不知比自己生活的地位高多少个挡次。虽然文革了,打倒一切,走资派落花流水。但从小形成的社会地位观念,对于上层社会的恐惧,使得他们对部机关宿舍大院这种地方的恐惧感尚未消失。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这种地方,他们还是宁可避而远之。
         还是等大院子弟欧阳北上落单的时候动手吧,他不是让二傻每三天上一次贡吗?
     二傻一伙佛爷有肥子戳着,胆气早壮起来了,有点儿气焰熏天的意思,七八条汉子围在肥子周围,个个目光炯炯,趾高气昂,附近胡同里的小混混一时弄不清情况,纷纷退避三舍。一伙人就这样转悠了三天,二傻给欧阳北上上贡的日子终于到了。这天一大早儿,这伙子人刚到缸瓦市路口,就见到欧阳北上远远晃荡过来。肥子一摆手,几个佛爷呼啦一下散开,呈扇形把欧阳北上围在便道中央。欧阳北上抬眼看到指手划脚的二傻,心里明白了。他嘴角儿上嘿嘿冷笑着,满不在乎地打量西单肥子,右手同时伸到后腰。那里,插着一把足有八寸长的三棱刮刀。
    肥子抬手,让大夥儿稍迟动手,本来一帮子人,用那阵势早该唬住欧阳北上了。但看到这个小子一点儿不触,西单肥子反倒一时拿不准主意是否真的非跟部机关宿舍大院的干部子弟结仇不可了。
    “你叫欧阳北上?”
    “就是你大爷,你是西单肥子吧?”
    “知道这几个佛爷是谁罩着的吗?”
    “过去的不清楚,三天前开始,这小子归我了。”欧阳北上脸色阴沉,指指二傻。
    “我操你妈的。”欧阳北上这句话也太目中无人了。这句话深深刺激了西单肥子,他不愿意多想了,拔出刀子,爆喝一声冲了上去。
        欧阳北上说完话,已经摆出一付擒拿的标准姿势,只是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肥子根本不懂这个姿势的意思。加上气冲心头,没顾上多想。西单肥子还没有凑到欧阳北上跟前,欧阳北上已经一个漂亮的擒拿手动作,把肥子的右手猛扭到背后,同时,一把锋利的刮刀刺在他的肩膀上。
    欧阳北上一招得手,只一个动作就制住了西单肥子,其他佛爷根本没看清欧阳北上的动作,好几个号称心明眼亮的佛爷甚至还没回过神儿来呢,当下就没人敢动弹了。
    欧阳北上抬起刮刀,用刮刀尖指指二傻,“你给我过来,不然我一刀给肥子穿个透亮儿窟窿。”
    “大哥,别啊。”二傻对欧阳北上说话,眼睛却望着肥子,此时,肥子的脸已经憋成酱猪肝了。
    欧阳北上心里得意,刚才那一手,是他跟在南京军区当侦察兵的堂兄那学的。
    “肥子我告诉你,老子就是你们要找的欧阳北上。我不仗势欺人,更不倚仗人多。如果你还不服气,随时可以找我单练。今天老子还没吃饭,没功夫跟你们浪费工夫。记住,二傻以后得按时给我上贡,不然,老子他妈的直接捣了你的老窝,找你去要帐。”
    自从走上街头,西单肥子还从来没象这几天这么倒运,连着吃两次大亏。
    欧阳北上说完话,满不在乎地松开他,接碴当着大夥儿的面,把二傻身上搜刮一空,叼着刚刚抢来的烟卷,扬长而去。
    “大哥,咱哥儿几个人一拥而上,非把他捅成蜂窝媒不可。”欧阳北上离开远了,才有几个佛爷跃跃欲试,撺唆西单肥子。
    肥子摇头,揉着右手腕子恶狠狠地说,“这小子学过擒拿,咱几个不是他的对手。”
    “那怎么办?不能干吃亏啊。”
    肥子阴险地笑,“吃亏?对付这号人,拼实力不行,咱干吃亏,得想个办法跟丫玩儿阴的,不用咱出手,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有什么高招儿?”
    肥子招手,让二傻到跟前来。二傻战战兢兢地凑过去,担心老大刚刚吃了亏,随时会把火气往他头上撒。
    肥子贴在他的耳朵上悄悄吩咐了几句,二傻咧着嘴巴傻笑着听。
    “大哥,这事儿行吗?咱太吃亏了吧。不过,大哥吩咐了,我马上去办。”
    几年前,欧阳北上趁假期到南京游玩,他叔叔是南京军区副司令员。没几天功夫,欧阳北上就和当侦察兵的堂兄成了莫逆之交。不但让堂兄带他到处乱逛,还死缠活赖要堂兄教他擒拿。堂兄被纠缠得无奈,只好教他擒拿术的要领和几个简单的招法。堂兄说,擒拿讲究的是稳准狠,动手前,静如处子,甚至露出胆怯神态,以麻痹对方。一出手,就要疾如闪电,一招之间就要致敌于死地。
    刚才见到肥子,欧阳北上本来想假装害怕,麻痹对方。但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儿来,没想到肥子毫无警觉,被他一招就得手了。欧阳北上心中得意,丢下肥子一伙儿,大大方方请大院众哥们儿足吃海喝去了。
    欧阳北上没有想到的是,这场街头遭遇战虽然短促,隐秘,速战速决,但还是被大院的人看到了。
    如果被别人看到,还不会引起什么响动,偏偏这个人是老李头的老婆----老李婆。
    老李头干瘦枯黑,象是一尊木乃伊,老李婆却长得白净肥胖,头小脚小肚皮大,整个外形就象一枚枣核。这天老李婆上街买菜,转到缸瓦市,这里路边有一个小蔬菜门市儿,里面青菜新鲜便宜。她买好菜,心满意足地拎个小菜篮刚掀开冬天保温的棉布门帘儿,就看到欧阳北上智取西单肥子那一幕。老李婆看得惊心动魄直吐舌头,回到大院,边做午饭边跟老李头叙叨,老李头一听就急了,赶紧拨通街道派出所的电话。中午,欧阳北上跟几个酒足饭饱的哥们儿慢悠悠逛回大院,派出所片警小徐已经坐在传达室等候他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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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30 08:13:43 | 只看该作者
一虎璐璐始相恋,
小乖积秀也相连,
欧阳北上太倒霉,
寻找饭折被警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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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30 21:22:43 | 只看该作者
二十八 爱的源泉
   
    欧阳北上那边蹲派出所,吉他乖根本不知道,就是知道也顾不上了,他沉迷于这段开天辟地的爱情缠绵之中。
    吉它乖对顾积秀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只见了这一次面就产生了难舍难分的强烈留恋。吉他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就是一见钟情吗?而且是两个人同时一见钟情,这怎么可能?也许,他跟顾积秀天生就有夫妻相?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听到过大妈和姨妈闲聊时说到过的所谓的夫妻相的道理。
    那个时候,大妈年龄大,经验丰富,一肚子民国演义。姨妈学问好,修养高,看问题细致入微。两位妈妈坐在一起谈论夫妻相的道理,令吉他乖大开眼界。按照大妈的理论,男人找妻子的时候,有意无意总是在自己中意的女孩子身上发现自己亲人的影子。相貌特征,行为举止,待人接物,尤其如果相貌上有一分半分具备母亲的特征,男人就会产生强烈的亲近感。姨妈对这个理论特别赞同,按照她的分析,每个男人对外界都有着先天的恐惧感。想一想要打理行装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共同度过一生,实在是风险巨大极其令人心惊胆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女方身上某些特点包括行为举止与母亲或姐妹有几分相似,男人眼中看到的是几分熟悉的影子,戒心就容易放松,产生先天的亲近感。一般男孩的长相总是象母亲多一些,所以,女方有几分象母亲,实际也就是有几分象男方。所谓夫妻相,就是这样形成的。姨妈很赞同这种说法,她进一步分析说,夫妻俩长期生活在一起,经常共同面对相同的问题,得出一致的结论。所以,两个人难免心有灵犀,想法相通,甚至脸部表情都会趋于一致,久而久之,两个人的神态动作甚至长相会越来越相像,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了。当然,按照大妈的理论,男人找女人总是按照母亲和姐妹的相似之处才能感到踏实,按照姨妈的说法,是男人终有一天会与自己的妻子相貌趋于一致。
       吉他乖的大妈长相朴实,大手大脚,而姨妈长得比较细腻,不但皮肤白皙,而且,眉目传神。
    顾积秀属于清秀的姑娘,她的脸上,倒真的很有几分姨妈的风韵。
    顾积秀纤细,清秀,求知欲强。更重要的是,顾积秀天真,单纯,有亲和力。这些品质也象足了姨妈,这使得吉他乖似曾相识,天生亲近。
       相对而言,吉他乖的长相特别像大妈,粗眉大眼,比例失调,皮肤粗躁,纹理生硬。但是,吉他乖的内心很像姨妈,他感觉细腻,容易感伤,对外界陌生,却喜爱美妙的一切。
    跟顾积秀相处,吉他乖的内心特别亲切,深感两个人的共鸣之处,并为此欣喜莫名。但同时,他也第一次为自己长相不佳感到尴尬。他皮肤粗黑,鼻大眼细,加上先天营养不良,身材纤瘦,个子偏矮。加上平时不拾缀,衣服穿得拉拉蹋蹋,头顶的毡帽更增添一股子痞气。总之,他的长像更象大妈多一些,生活习惯拉里拉蹋,待人接物漫不经心,也多了几分大妈的特征。只是,先天的灵感,对音乐的痴迷,心思驰骋在云天之外的不羁却又象足了姨妈。他为什么在长相上不多像姨妈一些呢?吉他乖第一次深感懊恼。
    吉他乖不知道大妈和姨妈到底哪个是他的亲生母亲。
    大妈和姨妈和谐地生活在一起,没有争吵,没有矛盾,就象一对双胞胎亲姐妹。虽然,两个人身份不同,长相不同,教养不同。但能够相敬如宾,相处和谐,共同把心思用在吉他乖身上。从小吉他乖就分不清哪个是他的亲妈,他也不想弄清楚,虽然没有父亲,但他有两个妈妈,两个都是好妈妈亲妈妈,这就足够了。
    与顾积秀在一起,他觉得姨妈又回来了。顾积秀很有些姨妈思绪驰骋天外的痴迷,那是在吉他乖弹奏吉他时。眉头微皱嘴唇微启,那个神情,太象姨妈了。第一次见到顾积秀这种神情,吉他乖惊呆了,刹那间,他的心情舒畅无比,竟然产生了想在顾积秀怀抱里躺一躺撒撒娇的强烈欲望。
    顾积秀对吉他乖的一见钟情发端于音乐,吉他乖神奇的弹奏和沙哑的歌唱,都使得顾积秀回忆起在缸瓦市礼拜堂里那种崇敬的感觉。在顾积秀的眼睛里,吉他乖的痞气和邋遢都演化为一种世外高人的潇洒。也许,是董乐农给吉他乖瞎编的身份起了一定作用,也许,根本不必董乐农的夸张,那几声吉他拨弦,就已经令顾积秀的心里象小鹿一样乱撞。
    在高一虎的屋子里,吉他乖说是教吉它其实是开始与顾积秀的约会。
    顾积秀来,没有个准时候。
    每当给妈妈帮忙糊纸盒,或二哥土炮在家,顾积秀都不能出门。好在,时值冬季,不用上街帮妈妈卖冰棍,可以支配的时间很多。每当有机会,顾积秀总能找个借口跑出家门,用不了一分钟,已经敲响吉他乖,不,高一虎的家门。
    有一两次吉他乖没来大院,高一虎找各种借口搪塞顾积秀。什么吉他乖出去买东西了,或者到朋友家玩去了,最多的时候,是声称他出去演出了。好在高一虎家总是高朋满座,顾积秀倒从来没怀疑家里为什么总是坐着这么一大帮子朋友。大家都爱听吉他乖演奏,经常聚会更能突显吉他乖在大院孩子心目中的份量,这个份量更加重了他在顾积秀心中的份量。当然,吉他乖专心坐在家里静等顾积秀的时候毕竟更多,只要顾积秀一敲门,高一虎一伙子就立码告辞,留下两个人独处的空间。
    吉他乖与顾积秀聊天的时候不多,一方面由於顾积秀太想听他演奏吉他了,另一方面,顾积秀每次都来得匆促,听两首歌,学几下吉他指法,又匆匆告辞,跑回家去。
    吉他乖并不急于和顾积秀交谈,其实,他对任何交谈可能涉及的话题都深感胆怯。在与顾积秀相处的日子里,他周围的环境是虚拟的,美化的,冒充的。吉他乖从一开始就发现这个谎言给他带来的压力和恐慌。虽然,他同时又知道,如果不是这些谎言,如果不是这个虚假的环境,他与顾积秀的梦很可能镜花水月永无变成现实的可能。为此,他宁愿维持心惊胆战的谎言。在顾积秀面前,吉他乖尽量少说话,少倾诉,多弹琴,多唱歌。音乐可以掩饰他的尴尬和苦闷,也可以营造一个温馨幸福的环境。吉他乖经常幻想自己又回到童年,坐在姨妈怀里,让姨妈手把手教他弹琴,给他讲解音乐理论,他太怀念这个感觉了。
    不久,他发现,自己实在离不开顾积秀了。
    吉他乖的性格开始变化,这个变化缓慢地出现,令人不易察觉地发展,最后令人惊异地突现,让大院的孩子大吃一惊。像是雨夜初霁,吉他乖变得开朗愉快活泼,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欢乐。
    顾积秀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的变化,反而认为他生来都这么自信,这么达观乐天,这么一天到晚喜气洋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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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30 21:26:35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七 这根弦终于松不下来

    给吉他乖拍婆子的艰巨任务居然轻而易举完成了,大院孩子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更有几个琢磨偷窥吉他乖怎么闷得儿蜜。他们跟高一虎要家门钥匙,被一虎狠狠骂了几句。高一虎自己的爱情也开出了鲜艳的花朵,军队干部子弟宋璐璐对爱情大胆坦白,使高一虎心旷神怡,成天笑嘻嘻的。用董乐农的话来说,大院最近出了俩神经病,一个象喇叭花似的,咧着个大嘴笑不够,另一个象夜来香,每次躲到犄角旮旯都忍不住偷笑一下。高一虎想想,形容得还真准确,实际情况也是那么回事儿。本来都是开心的事儿,但就在这时,得到一个消息,欧阳北上被派出所警察抓走了。
    欧阳北上撞在警察手上的原因,是洗佛爷。
    北上的父母直到现在也没恢复自由,长期关押交代问题不说,工资更停发三年多了。
    其他干部的孩子,父母即使被关押,每月照样领取十五元生活费。钱数虽不多,但维持三两个孩子的家庭开销也足够了。一旦父母解放,过去扣发的工资一次性补发,往往是一笔巨款。当然,补发工资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只有欧阳北上的父母双双被关押后,一分钱生活补助也不发,更不管家庭成员的死活。显然他父母两个人的问题过於严重,严重到早已转化为敌我矛盾的尖锐程度。
    三年不发工资和生活补贴,欧阳兄弟俩彻底断了生活来源。他们先是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从瓷器用具文物书籍,到锅碗瓢盆菜刀剪子。这时他们才发现,父母这些年当官当得真是清廉透顶,家里别说浮财,就是值几个小钱的玩意儿也没有。除了书柜里的书和床上的被褥,房间里的家具和其他一些用具几乎都是公家的。大床小床,办公桌,衣柜,每一件家具上面都有一个金属的铭牌,上面刻着家具的编号。这个标记说明,家具属於公家,饿死也不能拿出去售卖。
    兄弟俩卖完家里那些根本就不值钱的东西,然后就东蹭西蹭,跟大院的哥们儿和外面刚刚认识的哥们儿家混饭吃,然后就成为大院里第一个掌握洗佛爷技巧的顽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68年底,欧阳北上到山西农村插队落户。表面上,他个人的吃饭问题解决了,只留下弟弟欧阳东进在北京的家里自生自灭。
    在农村插队的时候,欧阳北上靠挣工分,吃公粮,住在知青的房子里,钱的问题还没过多烦扰他。回北京时蹭火车,也没花几个钱。为了回家,村里几个知青穷急了,偷偷搞了一次资本主义,把灶上省下来的粮食弄到集市上卖,每人分到几块钱。但这些钱拿到北京就大大缩水了,没几天功夫花得精光。再加上弟弟欧阳东进去东北农场,做为哥哥的欧阳北上把身上所有钱都掏出来,缝在弟弟内衣口袋里。这样一来,欧阳北上在大院就算赤贫一个了。没钱吃饭,欧阳北上还不愿意给大院的哥们儿添堵,一到吃饭点就主动跟大伙告辞。没钱没粮他怎么活?这些日子来,他每天早上揣刀子出门,在离家不远的缸瓦市一带洗佛爷。北上没什么奢求,无论佛爷肥瘦,钱多钱少,一律不嫌,够吃够喝有当天的饭折就得了,犯不上跟小佛爷呕气,所以,一段时间以来,倒也没出过什么事。
    本来是独行侠,大院孩子没一个知情的。欧阳北上从西四乘22路公共汽车,一上车,就见到个浑身垃蹋的小佛爷。欧阳北上见状心里就乐了,心说,今天午饭晚饭的饭折,就着落到这小子身上了。小佛爷行动利索,一上车就得手,只坐一站地,在缸瓦市下车了。欧阳北上贴在他身后跟着下车,刚拐进一条小胡同,欧阳北上的刮刀就顶在小佛爷的后腰上。
    “爷们儿,这是怎么喳儿啊?”小佛爷口气还挺横。
     欧阳北上扑哧乐了,“嘿,现如今这佛爷也知道犯横了。”
    “你是哪儿玩的,知道我大哥是谁吗?”小佛爷使劲吸一下鼻涕,别扭地躲闪腰。但是,欧阳北上的手上已经暗暗用劲儿,刀尖扎透棉袄,扎进小佛爷的肉里面。
    “我他妈的管你大哥是谁,老子洗佛爷是为了找饭折。”
    “你哪儿的?”小佛爷嘴上不敢太硬,但白眼一翻,依然不服气。
    “呵呵,问老子是哪儿的。告诉你也无妨,西四,欧阳北上听说过没有?”
    “欧阳北上?部机关宿舍大院的?”
    “操,知道啊?”
    “得,大哥,我是西单的,我大哥是西单肥子。”小佛爷口气有点儿软,说出肥子的名字时也不那么横了。这个佛爷还没见过一上来就把刀子顶在后腰刺到肉里的顽主呢,此时说出自己的后台,语气中丝毫没有威胁的意思。
     “我他妈的认识你西单东单的?立码把钱交出来吧。”
     “大哥,我是西单肥子手下的二傻,咱认识认识?”
     “谁他妈的跟你认识?快掏钱,老子烟瘾犯了,没功夫跟你臭贫。”
     二傻不情愿地把刚到手的钱包递给欧阳北上,转身刚想走。但发现顶在后腰眼儿的刀子不但没挪窝儿,反而更狠了,刀尖扎到肉里钻心地疼。
     “大哥,钱都给你了,你还要干嘛?”
     “告诉你,”欧阳北上冷笑着盯他的脸,“从今往后,每隔三天,你到这儿来给我送一趟钱。”
     “大哥,西单肥子。。。”
     “别他妈的跟我扯什么肥子瘦子的,本来今天洗完就完了,谁让你提什么肥子瘦子的!打今儿起,你就只有我这么一个老大了,其它的什么吊人,都给我一边凉快去。”
     当天晚上二傻把在缸瓦市遇到欧阳北上,以及欧阳北上让他今后每隔三天上一次贡的事由儿跟肥子哥学说一番。伤口刚刚结疤的肥子一听就火冒三丈,这他妈的还有江湖规矩没有了?见过傻的见过楞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主儿呢。西单肥子一冲动就想到西四部机关宿舍大院找欧阳北上算帐,但二傻等几个知道西四大院名气的小佛爷连说带劝,把他拦住了。第二天开始,肥子不干别的,大早起来就带上自己的一伙人,揣上一把刀子在西四和缸瓦市一带转悠,七八个人东张西望四处寻找,想亲手逮住欧阳北上,在大街上跟他说道说道,再让他把抢走的钱给吐出来。洗佛爷虽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么靠近自己的地盘,这么明目张胆地洗他手下的佛爷。如果不找回这个场子,他西单肥子以后还想在西单街面上混吗?
         再怎么牛,他们还不敢到部机关宿舍大院去找欧阳北上算账,对机关宿舍大院,他们心底还有点儿怵,高高在上的部机关,不知比自己生活的地位高多少个挡次。虽然文革了,打倒一切,走资派落花流水。但从小形成的社会地位观念,对于上层社会的恐惧,使得他们对部机关宿舍大院这种地方的恐惧感尚未消失。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这种地方,他们还是宁可避而远之。
         还是等大院子弟欧阳北上落单的时候动手吧,他不是让二傻每三天上一次贡吗?
     二傻一伙佛爷有肥子戳着,胆气早壮起来了,有点儿气焰熏天的意思,七八条汉子围在肥子周围,个个目光炯炯,趾高气昂,附近胡同里的小混混一时弄不清情况,纷纷退避三舍。一伙人就这样转悠了三天,二傻给欧阳北上上贡的日子终于到了。这天一大早儿,这伙子人刚到缸瓦市路口,就见到欧阳北上远远晃荡过来。肥子一摆手,几个佛爷呼啦一下散开,呈扇形把欧阳北上围在便道中央。欧阳北上抬眼看到指手划脚的二傻,心里明白了。他嘴角儿上嘿嘿冷笑着,满不在乎地打量西单肥子,右手同时伸到后腰。那里,插着一把足有八寸长的三棱刮刀。
    肥子抬手,让大夥儿稍迟动手,本来一帮子人,用那阵势早该唬住欧阳北上了。但看到这个小子一点儿不触,西单肥子反倒一时拿不准主意是否真的非跟部机关宿舍大院的干部子弟结仇不可了。
    “你叫欧阳北上?”
    “就是你大爷,你是西单肥子吧?”
    “知道这几个佛爷是谁罩着的吗?”
    “过去的不清楚,三天前开始,这小子归我了。”欧阳北上脸色阴沉,指指二傻。
    “我操你妈的。”欧阳北上这句话也太目中无人了。这句话深深刺激了西单肥子,他不愿意多想了,拔出刀子,爆喝一声冲了上去。
        欧阳北上说完话,已经摆出一付擒拿的标准姿势,只是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肥子根本不懂这个姿势的意思。加上气冲心头,没顾上多想。西单肥子还没有凑到欧阳北上跟前,欧阳北上已经一个漂亮的擒拿手动作,把肥子的右手猛扭到背后,同时,一把锋利的刮刀刺在他的肩膀上。
    欧阳北上一招得手,只一个动作就制住了西单肥子,其他佛爷根本没看清欧阳北上的动作,好几个号称心明眼亮的佛爷甚至还没回过神儿来呢,当下就没人敢动弹了。
    欧阳北上抬起刮刀,用刮刀尖指指二傻,“你给我过来,不然我一刀给肥子穿个透亮儿窟窿。”
    “大哥,别啊。”二傻对欧阳北上说话,眼睛却望着肥子,此时,肥子的脸已经憋成酱猪肝了。
    欧阳北上心里得意,刚才那一手,是他跟在南京军区当侦察兵的堂兄那学的。
    “肥子我告诉你,老子就是你们要找的欧阳北上。我不仗势欺人,更不倚仗人多。如果你还不服气,随时可以找我单练。今天老子还没吃饭,没功夫跟你们浪费工夫。记住,二傻以后得按时给我上贡,不然,老子他妈的直接捣了你的老窝,找你去要帐。”
    自从走上街头,西单肥子还从来没象这几天这么倒运,连着吃两次大亏。
    欧阳北上说完话,满不在乎地松开他,接碴当着大夥儿的面,把二傻身上搜刮一空,叼着刚刚抢来的烟卷,扬长而去。
    “大哥,咱哥儿几个人一拥而上,非把他捅成蜂窝媒不可。”欧阳北上离开远了,才有几个佛爷跃跃欲试,撺唆西单肥子。
    肥子摇头,揉着右手腕子恶狠狠地说,“这小子学过擒拿,咱几个不是他的对手。”
    “那怎么办?不能干吃亏啊。”
    肥子阴险地笑,“吃亏?对付这号人,拼实力不行,咱干吃亏,得想个办法跟丫玩儿阴的,不用咱出手,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有什么高招儿?”
    肥子招手,让二傻到跟前来。二傻战战兢兢地凑过去,担心老大刚刚吃了亏,随时会把火气往他头上撒。
    肥子贴在他的耳朵上悄悄吩咐了几句,二傻咧着嘴巴傻笑着听。
    “大哥,这事儿行吗?咱太吃亏了吧。不过,大哥吩咐了,我马上去办。”
    几年前,欧阳北上趁假期到南京游玩,他叔叔是南京军区副司令员。没几天功夫,欧阳北上就和当侦察兵的堂兄成了莫逆之交。不但让堂兄带他到处乱逛,还死缠活赖要堂兄教他擒拿。堂兄被纠缠得无奈,只好教他擒拿术的要领和几个简单的招法。堂兄说,擒拿讲究的是稳准狠,动手前,静如处子,甚至露出胆怯神态,以麻痹对方。一出手,就要疾如闪电,一招之间就要致敌于死地。
    刚才见到肥子,欧阳北上本来想假装害怕,麻痹对方。但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儿来,没想到肥子毫无警觉,被他一招就得手了。欧阳北上心中得意,丢下肥子一伙儿,大大方方请大院众哥们儿足吃海喝去了。
    欧阳北上没有想到的是,这场街头遭遇战虽然短促,隐秘,速战速决,但还是被大院的人看到了。
    如果被别人看到,还不会引起什么响动,偏偏这个人是老李头的老婆----老李婆。
    老李头干瘦枯黑,象是一尊木乃伊,老李婆却长得白净肥胖,头小脚小肚皮大,整个外形就象一枚枣核。这天老李婆上街买菜,转到缸瓦市,这里路边有一个小蔬菜门市儿,里面青菜新鲜便宜。她买好菜,心满意足地拎个小菜篮刚掀开冬天保温的棉布门帘儿,就看到欧阳北上智取西单肥子那一幕。老李婆看得惊心动魄直吐舌头,回到大院,边做午饭边跟老李头叙叨,老李头一听就急了,赶紧拨通街道派出所的电话。中午,欧阳北上跟几个酒足饭饱的哥们儿慢悠悠逛回大院,派出所片警小徐已经坐在传达室等候他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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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31 07:40:54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七已经回复过了,这次专门写二十八的回复。
积秀迷上小乖乐,
小乖更是爱上她,
由此性格都变化,
自信开朗皆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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