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五中的老师 ——岁月划痕之四十一 考入保定五中后,我接触的第一位老师是我的班主任。1963年9月1日报到的时候,我没有见到她,或是见到了当时还不认识。第二天举行开学典礼,我才知道这位长的有点像电影中的江姐而又满口天津话的老师,是我的班主任。 当时学校刚被大洪水淹过,一片狼籍,我们就凑合着在北教学楼南边举行了开学典礼。由于教室的凳子还没有刷,我们都站着听于校长讲话,当然也列了队。我就是在列队时认识我们班主任的。 典礼过后,班主任就组织我们清理平房教室。可奇怪的是,我们清理了半天却没有在那儿上课,我们上课的教室是别人清理的南楼楼下东数第一间教室。印象中,班主任给我们安排了座位,发了书,其它的事,比如她教什么课,就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使劲想,也就有她带着我们做课间操的印象。更对不起她的是,我连她的姓名都忘了。那么多老师的姓名我都想起来了,怎么就想不起她呢?我觉得可能与她调走有关,她当我们班主任还不到一年,就调到天津去了。 考入保定五中后我接触的第二位老师,是我的语文老师,因为开学后我们班上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 上课的钟声响过,教室里还充斥着交头接耳的“嗡嗡”声,突然教室的门被呼地一下推开,一位瘦高个儿的男老师疾步抢入,只见他把门用力一关, 三步两步就跨上讲台,目光略微一扫,猛然回身,在黑板上写下:我叫卢铭。然后一字一板地说:“现在上课。” 他干嘛这么风风火火的?为什么不说而要写自己的名字?我有些不解,不过已被他强烈吸引。乱糟糟的教室立即静下来,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现在讲第一课,许地山先生的《落花生》。” 他开始朗读,基本不看书,像在背诵。他朗读得亲切,平实,就像娓娓地讲一件亲身经历的事情。 听着他朗读,我觉得许地山的文章写得真好,那么真切,那么自然,那么深刻。文字虽不华丽,却很有美感,我觉得这才是好文章。 他朗读完之后,又引导我们分析了这篇文章的特点,并给我们介绍了许地山先生的生平。他讲这些内容的时候,从不看讲义,随手就能用他那漂亮的板书,把要点写在黑板上,看上去已是烂熟于心。 不知是许地山的文章打动了我,还是芦老师的讲课打动了我,我觉得上语文课有了享受的感觉。 有了这样的感觉,往往不经意间就记住了老师讲的内容。现在我还记得卢老师在初一下半学期给我们讲的第一课是朱自清的《春》。 那也是一篇非常美的散文,卢老师讲得也生动。我至今还记得其中一句很美的诗句,叫“吹面不寒杨柳风”,将春的特点概括得太形象了。记得卢老师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叫什么的和尚写的,现在查了一下是南宋的诗僧志南。此诗共4句:“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不知为什么想起这句诗,我就会联想起宝二爷给袭人起名时依据的那句诗“花气袭人知昼暖”来,总觉得它们意思极为相近。 另外,这篇文章的比喻也非常形象,比如描写各色春花时就用了“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以致我不知不觉地烙在了脑子里,后来写文章时竟原封不动地抄袭而不自知。 卢老师的语文课对我影响很大,首先是影响到了作文。他对课文的分析让我知道了好文章到底好在了哪里,自己想写好文章该朝哪个方向努力。比如,初一上半学期时他曾让我们写过一篇作文,题目是《难忘的一件事》,我就如实地写了我们胡同的街道干部,在抗洪救灾时安排危房户入住清和园澡堂的事,并写了自己的感受。卢老师对我这篇作文给了很高评价,不但在班上朗读,还推荐参加了全校的优秀作文展览。那次展览是在学校的乒乓球室举办的,参展的作文都挂在了墙上,各班都要组织学生参观。我们班去参观时,我还特意找了一下自己的作文,看到它与高年级同学的作文挂在一起,我心里挺自豪的,也很感激卢老师。 其次,让我对朗读有了兴趣。我听卢老师朗读课文之后,觉得朗读课文也是一种享受,欣赏词句的优美,感受节奏的变化,领悟蕴含的深意,都在其中。于是每天上早自习,我都会扯着嗓子读课文。这时正好要举行全校的朗诵比赛,我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那时正好卢老师给我们讲了周敦颐的《爱莲说》,我觉得写得真好(至今还这么认为),就报了朗读这篇课文。选它的原因有二,一是听说周敦颐给他种莲花的池子叫“莲池”,而保定的名园古莲花池也俗称“莲池”,觉得亲切。二是我想背诵,这篇课文篇幅不长,好背。 经过班里的选拔,我和一位姓刘的女同学被确定代表班里参赛。 全校的比赛在北楼的一间教室举行,前排是评委老师,后面是各班前来为自己的选手助威的同学,比赛前还有校领导讲话,气氛显得隆重了许多,可我也紧张了许多。 比赛开始后我发现,紧张的不光是我,有的选手照着书念都打了磕巴。 轮到我比赛了,一上讲台我就慌得不知怎么站着好。“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这声音从我嘴里发出时,我感觉都不像是在自己说话。压力来自射向我的目光。当众多目光聚焦在一个人身上时,它就有了能量,会让人心跳加快,会让人满头是汗。我察觉到这点之后,就尽量避开人们的眼睛,只看后面的板报。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滚瓜烂熟的句子,不假思索就能从嘴里蹦出,我知道自己已稳定下来,心里踏实多了。这时我才想起卢老师的提示,朗读要想着读到的内容,不能只是机械地背。我赶紧做了相应调整,“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感觉自己朗读得自然多了。 有了自信,我再看前排的评委,再看后排的同学,都不再胆怯,朗读得都有点儿忘我了。“牡丹之爱,宜乎众矣!”我顺利朗诵完全文,没出一点儿纰漏。 比赛结果,我获得二等奖。我们班那位刘同学获得一等奖,她是朗读了一篇长课文。一金一银,我们班取得了全校最好的成绩,我也算给班里争了荣誉。这个二等奖是我中学时期获得的唯一奖励,想起它我就想起卢老师。可惜奖状早已没有了,不然晒张照片该有多好。 升入中学,小学的算术升级为代数,里边多了X、Y、Z。教我们代数的老师是位年轻的老师,黄老师。他高个儿,背头,戴宽边眼镜,穿吊带裤,蹬尖头皮鞋,说话洋腔洋调,我看着很不顺眼。后来得知,他并不是装相,因为他是华侨,原本就这样。你让他工农化,他还得投资配行头。 听说,他是印尼华侨,是1959年印尼反华排华后来中国的,来的时候还是学生。还听说,他当了老师之后他家里还给他寄钱,寄好多。我觉得他父母肯定是资本家,他的生活方式也肯定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后来我的猜测得到印证,他竟然经常把挂面当面条吃。这是住校的同学发现后告诉我的,后来我也亲眼看到过。普通老百姓生了孩子粮店才供挂面,他一个大小伙子凭什么吃挂面?我对政府给他这种特供很有意见。我怕他用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腐蚀我,对他敬而远之,可看到他吃挂面还是很馋的。 后来他结婚了,媳妇也是华侨,是越南华侨,在保定罐头厂上班。由于他找的媳妇也姓黄,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二黄”。 大概在改革开放初期,我听说他和他媳妇又出了国,好像因为什么原因困在了香港。我对这个信息一直将信将疑,觉得没准是有人嫉妒而在捕风捉影。 学校里还有一位略显另类的老师,就是教音乐的潘老师,因为人们都说他是右派。 听人们议论,他成为右派与他想深造有关。他分配到这个学校后又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可校领导说什么也不让他走。之后正赶上党内整风,上级号召人们提意见,潘老师便借这个机会将窝在心里的火都发了出来。可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又开始反右派斗争,潘老师就被打成右派了,他的“音乐学院梦”也成了永远的梦。由于右派的原因,学生们也不敬重潘老师,都叫他老潘。 不知是不是与他的右派身份有关,潘老师一直没有谈对象,直到文化大革命中还独身一人。后来我利用兵团探家的机会看望过老师,没有见到他。当时没问他的去向,而今就更说不清楚了。 我们班的第一任班主任调走之后,来了一位新班主任,是位年轻的老师,王老师。那时她刚结婚不久,有八卦同学竟然探听到了新郎的情况,说是保定市射击队的。这种道听途说的消息不知是否确实,反正大伙都当真的瞎传。班里有位有学问的同学知道新郎的名字后,神秘兮兮地说,他俩确实有缘,因为他们的名字中包含了这样的信息。大伙都想知道其中奥秘,他却卖起了关子,最后才说,他们的名字合在一起是“马望青山之景”啊。也不知他怎么琢磨出来的,听着还真有些道理。王老师热情,爱笑,不严厉,跟同学们关系不错。 王老师没有教过我们主课,可教过我们好几门副课。她没当我们班主任之前,就教过我们《植物学》。我还记得她借助大张的挂图,给我们讲雄蕊、雌蕊,讲授粉。不知怎么我觉得年轻的女老师讲这些有点儿别扭。她当了我们班主任之后,又给我们讲过《动物学》,印象最深的是讲过蝗虫。后来还讲过《生理卫生》,记得曾专门给女生开课,让我们男生去操场上玩儿。 那时初中才有英语课。记得英语老师一进教室班长就喊:“Stand up!”我们就得接着喊:“Good morning, teacher!”可初一时进来的英语老师是谁却没有印象了,只记住初二时的英语老师是一位岁数大的男老师李老师。 李老师不知是哪个县的,说中国话有地方口音,说英国话也有地方口音。他可能有察觉,有时就不自己念课文,而是放留声机。是手摇的那种,用布满密纹的黑色唱盘播放。他怕同学在课堂上听一遍记不住,还让同学们下午放学后去他的宿舍听。我也去听过,可看到男生去的太少,就不去了。 开始我的英语成绩还是不错的,后来我迷上无线电就没时间背英语单词了,期中考试考得一团糟,我担心自己会破天荒地不及格,可分数下来竟然正好60分。我知道是李老师给我提了分,觉得以后再让李老师为难不合适,就注意挤点儿时间复习英语。 初二的时候,我们有了物理课,教我们的是一位姓刘的老师。刘老师不但授课,还指导课外无线电小组的活动,小组成员都和他关系不错,张口闭口地刘老师,我不是小组成员,很有些嫉妒。 刘老师威望较高,又有能力,在文化大革命中成了老师群众组织的头头。后来我从兵团回来探家时到学校看望老师,他已成了校长。 初三的时候,我们班又换了班主任,是新分配到我们学校的大学生,好像是哪个师范学校毕业的,男生,也姓刘。他岁数比我们大不太多,工作热情高,又忠实憨厚,深得我们男生的喜爱,我们都想和他套近乎。至于女生是否喜欢,就不知道了。 初三时没有了物理课,有了化学课。谁教的我已记不得,只是记起两件事。一是老师在玻璃黑板上分别抹了酒精、水和植物油,让我们观察挥发的速度。酒精马上就干了,水也很快就干了,只有植物油的那个油点儿一直干不了。另外,就是老师让同学观察水银,我和程同学偷偷往课桌上倒了一点儿,并找了一根电线的铝芯(那时铝电线很常见)拨弄它,没想到铝丝开始长白毛,长得很快,就是眼看着长,还长得很长。我俩惊异不已,但不敢声张,怕老师知道。一下课,我们就向其他同学显摆,可有同学说水银有毒,不能玩儿,吓得我们赶紧扔了,还把桌子擦了又擦。这两件事到底是不是在上化学课时发生的,现在也不敢确认了。 初中还有历史课和地理课。地理课是谁教的忘了,历史课我记得,是谢老师教的,他讲课不错。 谢老师是我们班谢同学的父亲。另外,谢同学的哥哥也在我们学校上学。谢同学摔跤特棒,人也好,我们都喜欢他。有这层关系,我们也很喜欢谢老师。我记得谢老师讲课时,说话有时一顿一顿的,有个手指还爱弯着。 初中还有政治课,能记起的是讲过《社会发展史》。给我们上课的是一位姓刘的女老师。她是学校的党支部书记。文化大革命时由于于校长去搞四清没有回来,学校没有正宗当权派,就把她当头号走资派批斗。 初三的时候,我们的语文老师换成张老师。这位张老师有诗人气质,讲课一上劲儿就激情洋溢,不但高声朗读,还手舞足蹈。1966年初我们学校借用263医院的礼堂举办联欢会,张老师就上台朗诵了他自己写的一段长诗。现在还记得,他的诗中有“亚洲风雷”、“历史车轮”之类的句子。 他给我们上的最精彩的一课,也是初中语文的最后一课:毛主席的词《念奴娇·昆仑》。他朗读得好,讲得也好。通过他的讲解,我透过字面的意思,理解了其中的内涵。感觉毛主席真是站得高,看得远,长征途中,中国的革命还未成功,就已经想着世界革命了;真是渊博,典故能顺手拈来;真是有气魄,想象自己能倚天拔剑,比大战现原身牛魔王的孙悟空还牛;真有胸怀,敢把中国的昆仑山遗欧赠美。 张老师除了讲这首词,还给我们介绍了毛主席的一些其它诗词,这下子引起了我对毛主席诗词的兴趣,恨不能马上就找到一本。很快我从型同学那里借到一本繁体字的《毛主席诗词》,可惜没有标点,更没有解释,基本上就是看不懂。后来我看到有同学在新华书店买到了红塑料皮的小本《毛主席诗词》,也赶紧去买,谁知卖完了。这事我就惦记上了,到深秋出去串联时我是见新华书店就进,最终在郑州买到一本。书一到手我就如饥似渴地看起来。后来,还到处搜集《毛主席诗词》的解释。我是越读越崇拜,感觉毛主席诗词就是诗词的顶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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