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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先乡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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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水南村,崖城镇--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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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08:02:33 | 只看该作者
     

人生在天地间原有俊丑,富与贵贫与贱何必忧愁。……穷人

自有穷人本,有道是我人贫志不贫。

    ——京剧《豆汁记》金玉奴唱段

    一

    莫姜被父亲领进家门的时候,我正趴在桌上做作业。

    莫姜来的那天下了雪,是入冬的第一场雪,雪不大,下得羞

羞怯怯,但是很冷。母亲让看门老张给各屋挂上了棉门帘子,

以挡住北京肆虐的西北风,挽留住房内的些许温暖。因为战事

,西山的煤运不进来,取暖成了大问题,家里除了父母的卧室

和堂屋生了炉子,其余各屋都冷如冰窖。

    依着往常我会嚷着“今天带回什么好吃的来啦”,扑向父亲

。但今天没有,今天父亲的身后有生人。母亲说过,女孩子在

外人跟前要表现得含蓄、有教养。我是小学生了,再不是院里

院外招猫递狗的丫丫,在举止上就得收着点儿。我闪在母亲身

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父亲和这个陌生的妇人,不知父亲给我

们又制造了一个怎样的惊奇。

    我的父亲是性情中人,他的艺术气质常常让他异想天开地做

出惊人之举。比如上了一趟昌平,就从德胜门外羊店弄回三只

又老又骚的山羊,养在庭院的海棠树下,以制造“三羊开泰”

的吉祥。那些羊都是来自内蒙古的,崇尚自由且无礼教防维,

一只只长着长胡子,挺着坚硬的犄角,老祖宗般在院里又拉又

尿,使劲儿地叫唤,还要不停地吃,把家里搞得臭气熏天。无

奈,母亲在父亲去苏杭游历之时,让我的三哥将开泰的三羊送

进了羊肉床子。按习惯,北京人只说羊肉床子而不说牛羊肉铺

。羊肉床子都是自己宰羊,有专门的人将张家口的西口大羊赶

到北京来卖,羊肉床子挑选其中鲜嫩肥美的,请清真寺的人来

羊肉床子宰羊。挑羊选羊须有很专业的眼光,肉质不好直接影

响着羊肉床子的生意。羊肉床子的秤砣是铜的,扁扁的,称完

羊肉的时候,卖羊肉的爱使劲蹾那个小秤砣,响声很大,这可

能是所有羊肉床子的习惯。我跟着厨子老王去羊肉床子买肉,

一进铺子就提心吊胆,盯着那个小秤砣,时刻提防着那声响动

,成了心理负担。所以老王就事先跟卖羊肉的打招呼,劳驾,

您别蹾秤砣,我们家小格格害怕。

    现在,父亲领回的不是羊,不是树,不是长虫,是一个人。

    母亲脸色很平静,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无论是羊是树是长

虫还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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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08:07:50 | 只看该作者

    父亲身后的女人穿得很单薄,就是一件青夹袄,胳膊肘有两

块补丁,挎着个紫花小包袱,冻得在微微颤抖,看得出她在克

制着哆嗦,努力地使自己显得舒展。灯光下,女人的面部青黄

黯淡,脸上从额头到左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这道痕迹使她的

脸整个破了相,破了相的脸又做出淡淡的微笑。那不是笑,实

在是一种扭曲。这让我想起京剧《豆汁记》里穷秀才莫稽的唱

词,“大风雪似尖刀单衣穿透,腹内饥身寒冷气短脸抽”,眼

前这张脸大概就属于“气短脸抽”的范畴了。

    戏里边金玉奴在风雪天为自己捡了个丈夫,在同样恶劣的天

气里不知父亲为我们捡回个什么!

    父亲将女人引到前边来,告诉母亲女人叫莫姜,是他在颐和

园北宫门捡的,父亲特别强调了,他不把莫姜捡回来,莫姜今

天就得冻死在北宫门,因为她无家可归了。父亲说得很轻松,

就像他在外头捡了块石头,捡了块砖,自然极了。被叫做莫姜

的女人头发花白,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了,即便脸上没有疤痕,

也说不上好看,一双单眼皮的眼睛细细的,薄嘴唇,尖下颏儿

,两个耳朵往前扇还透亮,巨大的伤疤使她的脸变得狰狞恐怖

。像是东岳庙里的泥塑小鬼儿。出于礼貌,莫姜抬起眼睛,轻

轻地叫了声“四太太”,便收回目光再不言语。“四太太”是

外人对我母亲的称谓,我父亲排行老四,人们都叫他“四爷”

,母亲自然就是四太太了。母亲看莫姜头顶梳着发髻,没有缠

裹过的脚上穿着一双烂旧的骆驼鞍儿毛窝说,你是旗人?

    莫姜说是。说老家在易县常各庄,祖父是皇帝陵前负责点灯

的包衣,祖姓他他拉,莫姜是她的名。母亲问她怎的没了住处

,莫姜说原本在北宫门西边的西上村租了间房,今天到期了,

房东把房收回去了。问她家里还有谁,莫姜说娘家没人了,婆

家男人叫刘成贵,是厨子,前些年死了,她就一个人生活。母

亲还想问她脸上的疤,张了张嘴,终没好意思说出来。莫姜窥

出母亲的意思,淡淡地说这道疤痕是她已故的男人给她留下的

,她男人脾气不好,那天正好在剁饺子馅,两口子拌嘴……其

实就划了层皮,划在脸上就长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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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08:16:27 | 只看该作者

    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也都说了,经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母亲不再说什么,她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拒绝这个突如其来的

莫姜,就像她没有理由拒绝那些羊和树。母亲在父亲面前从来

是唯唯诺诺,这在于她朝阳门外南营房的低微出身和作为第三

房填房的特殊身份。

    父亲说晚饭他在老三那儿吃过了,只这个莫姜从中午就没有

吃饭,让母亲给做点儿什么。母亲说厨房的火已经熄了,柜橱

里还有一碗豆汁稀饭,凑合一下吧。父亲说也好,莫姜却感到

很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拒绝,看来是饿得狠了。母亲端来了豆

汁,就着房内的铁皮炉子热。那时候绝没有微波炉和电磁灶一

类,想温点儿汤水什么的极难,母亲不可能为了一碗豆汁在厨

房重新生炉子,那是一件太麻烦的事情。自从厨子老王回老家

以后,我们家便是母亲下厨。母亲没有山东人老王的手艺,穷

门小户的出身注定了她的烹饪范围离不开炸酱面、疙瘩汤、炒

白菜、炖萝卜一类的大众吃食。这是我和父亲都不满意的,大

家都格外想念回家探亲的厨子老王,盼着他早点儿回来。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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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08:22:23 | 只看该作者
   

    老北京家家都睡炕,炕下头有炕洞,冬天生个带轱辘的小铁

炉子,傍晚时推进炕洞里,炕便一宿都是热乎的。在寒冷的北

方,这不失为一种简便实惠的取暖办法。老百姓一般不睡凉炕

,怕作下病,有俗话说,“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指

的是生熟不论的生猛,不是凡人。

    那晚,我睡在热炕上,莫姜睡在小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

着,一来是从没有和陌生人这样睡过,二来是跟一个脸上有刀

痕的人同睡,就好像和鬼睡在一起。《豆汁记》里,当了官的

莫稽,以娶叫花子的女儿为耻,上任的时候以赏月为由,把金

玉奴推江里去了。这个北宫门捡来的莫姜,谁又能保证她是好

人?我心里埋怨母亲的粗心大意,埋怨母亲太不把我当回事,

就在炕上弄出很大声响,暗示对方我并没有睡着,时刻在警惕

着呢。小床上,静得如同没有人,借着窗外的雪光,我见莫姜

侧身躺着,如一张弯弯的弓,一动也不动。在这滴水成冰的天

气,她那一床薄薄的棉被,抵得住吗?她睡着了没有?她不可

能睡着,没睡着怎么不动弹?她在想什么?

    满心的思虑,满心的恐怖,我终熬不过没有声息的莫姜,在

焦躁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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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18:32:50 | 只看该作者

    早晨醒来是满天的大太阳,伸了个懒腰,洒满阳光的窗户纸

上有树影在摇曳,掀开窗帘,玻璃上满是冻的“大白菜叶”,

外头什么也看不见。赶紧折回被窝,把头正要往被窝里缩,母

亲的凉手伸进来了,在我的肚子上揪来揪去,把我弄得睡意全

无。猛然想起房内还有一个莫姜,就朝外屋床上看,母亲说那

娘儿们正在厨房做早点,天没亮就起来把火早笼着了。

    生炉子。老北京叫“笼火”,是居家过日子一件寻常又麻烦

的事情。笼火需用劈柴、刨花将乏煤点燃,再装硬煤,冒半天

大烟,旧时的北京一到早晨满城是煤烟味儿。“笼火”是技术

性很强的活儿,硬煤搁早了搁晚了火都要灭,前功尽弃,满脸

煤灰是太常有的事。跟我憷头(注音字母)一样,我母亲也很憷头

早晨的笼火,我刚一睁开眼睛她就把这个告诉我,足见她内心

的满意。我说,那个女的睡觉一动不动。

    母亲说,你以为谁睡觉都跟你一样,在炕上尥蹦儿。

    不知卖花生仁的能做出怎样的早点,以她的出身手艺不会比

母亲更精彩。老王就是老王,厨子就是厨子,人家是“萃华楼

”出来的,那些京酱肉丝、烧明虾的美味鲁菜是无人可以替代

的。

    我来到堂屋,看见父亲正坐在八仙桌前喝粥,小米粥熬得黏

稠腻糊,小酱萝卜切得周正讲究,一碟清爽的暴腌脆白菜,两

个煎得恰到好处的鸡子儿,简单普通的早点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让我感兴趣的是桌上几个刚出锅的“螺蛳转儿”,“螺蛳转

儿”是一种火烧。在面剂儿的做法上复杂一点儿,需一层层把

油盐卷了,横切,盘紧,压扁,先烙后烘,中间微微隆起,才

算地道。桌上的“螺蛳转儿”烙得的确好,小巧玲珑,精致可

爱,比我们平时吃的小了一半,小点心一样,看着焦黄,闻着

喷香。

    这些都是莫姜所为。

    父亲吃得很滋润,满面红光,告诉母亲,老王回来之前就让

莫姜在厨房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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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18:54:46 | 只看该作者

    莫姜不善言语,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父亲让她“在厨房干

”,她就总在厨房待着,院里屋内根本看不到她的影子,好像

我们家里就没有这个人,不像前一个女仆刘妈,什么都张罗,

大黄蜂似的满院飞,替母亲当了半个家。莫姜说话不紧不慢的

,让你听得真切又从无高声,在父母亲跟前说完话都是向后退

两步再转身,不像我,动辄便调过大屁股对人。莫姜走路快而

轻,低着头目不斜视,无论高兴与否嘴角永远微微向上挑着。

父亲说这叫“喜性”,是做人的一种很重要的功夫,无论内心

想什么,外表永远是雷打不动的愉快,这种做派非一日之功,

像我那样动辄噘嘴吊脸,是最没水平的表现。我在莫姜的脸上

看不出什么“喜性”,一张疤痕累累的脸,倘若再“喜性”,

只能是丑八怪。

    母亲说我说得对。

    父亲每月给莫姜5块钱,意味着不是白使唤人家。莫姜开始

不要,说在我们家白吃白住,哪能还拿钱。父亲让莫姜把钱攒

起来,说将来说不定用得着,莫姜诚惶诚恐地接了。然后请双

安,以示谢意。莫姜将那些钱拿回来用手绢包了,也从不见她

检点,她对钱物似乎看得不太重。

    莫姜的全部家当就是她的紫花小包袱,就搁在枕头旁边,也

不避讳我,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一个袜子板。我问莫

姜怎还带着这个东西,莫姜说是她离开家时她额娘给她的。她

额娘说袜子穿在脚上,虽不显山露水却是件很重要的穿着,女

人最丢人的是袜子破了露脚后跟,无论是自己做的布袜子,还

是洋线袜子,跑路一多就要破,补袜子用的家什得随时预备着

。莫姜的话有道理,我的袜子一礼拜就破,在学校一提脚,不

光是脚后跟,连后脚脖子都露出来了,有时候挺让人尴尬。莫

姜的袜子板有年头了,木头色泽已变得深红发暗,光溜溜的,

我很喜爱。莫姜也没说送给我,只告诉我,有她在,我的袜子

永远不会露脚后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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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19:39:30 | 只看该作者

    莫姜的包袱里还有一个不让我碰的东西,一根梳头用的翠绿

扁方。这种东西我们家有好几根,都是父亲的第一个妻子留下

的,我那个没见过面的母亲是旗人,姓瓜尔佳,娘家是内务府

的,平日是旗装打扮,梳两把头,穿花盆底鞋,家里有她的相

片,很有派头的一个妇人。扁而是插在头发和缎子板之间的簪

子,一指宽,长七八寸,两头是圆的,扁而光滑。瓜尔佳母亲

留下的扁方有木头的、骨头的和银的,还有一根赤金的,被父

亲收着,说是等我出门子的时候给我压箱底。莫姜的扁方着实

与众不同,晶莹剔透,温润可爱。她不让我碰,只能她拿着让

我摸,说是万一掉地上就碎了。我摸着那扁方,心里满是贪婪

和嫉妒,故意挑剔说扁方上有几处黑点。莫姜收了扁方说那是

翡翠上的瑕疵,我说有瑕疵的就不是好东西。莫姜说大羹必有

淡味,至宝必有瑕秽,大简必有不好,良工必有不巧;物件和

人一样,人尚无完人,更何况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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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9 11:10:28 | 只看该作者


对于莫姜,我一直如雾里观花,看不透彻。问过她的手艺从何

而来,莫姜说是跟男人学的。我说,就是那个砍你一刀的男人

莫姜说刘成贵脾气坏但是手艺好,从十五岁就给王玉山打下手

。我问王玉山是谁,莫姜说,您真不知道王玉山?

我说,我怎会知道王玉山,你知道教我“ㄅㄆㄇㄈ”的马玉琴

吗?

莫姜摇摇头。我说,这就叫隔行如隔山。

莫姜说王玉山是西太后的大厨,擅长烹炒,老佛爷封他为“抓

炒王”。抓炒腰花、抓炒大虾、抓炒鱼片都是拿手,王玉山做

的抓炒里脊成为西太后的最爱。因为这 道菜太普通,谁都能做

,越是谁都能做的菜越能显出水平,王玉山能把普通菜做得不

普通,这就不简单了。所以西太后走哪儿都带着他,就是庚子

事变到西安,也没 把他落下。我说,你那个浑蛋男人原来还是

御膳房的。

莫姜说她的手艺跟刘成贵比差远了,刘成贵要是在我们家,能

做出满汉全席来。我说,动辄拿菜刀砍人,谁敢用?你也是太

窝囊,刘成贵要敢跟我动刀,我就抡烧火棍,演一出《杨排风

》也未可知。

有事没事,我就跟莫姜提她的“浑蛋男人”,从莫姜嘴里我知

道了,刘成贵是宫里的厨子,是“抓炒王”的徒弟。慈禧有自

己的小厨房,叫寿膳房,在宁寿宫,沿 袭的是顺治母亲孝庄太

皇太后的寿膳房,以菜肴精细而著称。慈禧在南海丰泽园宝光

门的北面和颐和园乐寿堂的东面都有自己的厨房,有厨师三百

多人。光绪的御膳 房在养心殿,他的御膳房按历制配备,用现

在话说就是“大灶”,缺少细腻。光绪的皇后住在钟粹宫,也

有自己的小厨房,是慈安太后留下的。刘成贵在颐和园寿膳 房

当差,在北宫门外租房子住,平时不进紫禁城。慈禧死后,寿

膳房的厨师们大部出宫去了,刘成贵出宫后在北京东兴楼当厨

子。东兴楼是北京的大饭庄,坐落在东 华门外头,是专门接待

军阀政客的地方,一般老百姓在那儿吃不起。创办它的人是宫

里管书籍的,人叫“书刘”,很有背景。东兴楼的厨子分四等

,“头火”、“二 火”、“三火”、“四火”,“四火”必有

十几年经验,还只有做汤菜的资格。那年刘成贵十九岁,别人

这个年纪还在当“小力巴”的时候,他已经在东兴楼掌勺当 灶

了。宣统成年后,曾一度为养心殿御膳房的饭食粗劣而生气,

将掌案叫来严加训斥。掌案详细禀报了慈禧小厨房的事情,宣

统就把慈禧小厨房的人又叫回去在御膳 房干。这样,刘成贵代

替他的师傅“抓炒王”再一次进了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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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9 11:25:55 | 只看该作者

莫姜说她男人的坏脾气是出了名的,跟谁都闹不到一块儿去,

要不是因了手艺好,早 就被开了,所以他的周围一个知己的朋

友都没有。清朝垮台,溥仪出了紫禁城,她男人自然也出了御

膳房。我问莫姜是什么时候嫁给刘成贵的,莫姜说就是在他出

宫 的时候。开始也不知道刘成贵一身毛病,结了婚第三天,有

人来家里拉桌椅板凳,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借的。刘成贵的好

手艺挡不住他挣钱,但是好赌,钱在他手里 就跟流水似的。输

的时候,连家里的被卧褥子都让人揭了去,赢了就到花枝胡同

找老相好去厮混。莫姜说那个常跟刘成贵来往的娼妓叫卫玉凤

,穿着高跟鞋,涂着红 蔻丹,烫着飞机头,露着大腿,很摩登

,刘成贵在宫里当厨子时跟她就有来往了。我说,这也犯不着

拿刀砍你呀,难道就一点儿情分也没有了吗?

莫姜说还是怪她,她性情太冷,相貌平常,没本事拢住男人,

更何况她比她男人大,大八岁。我问莫姜这婚姻是怎么整的,

怎找了个小女婿。莫姜低着头说,不说了罢……

刘成贵落魄无羁,不事生业,家计为之一空。砍人还不是最糟

糕的,最糟糕的是他把莫姜给赌进去了,莫姜成了筹码,被输

给了一个叫陆六的小混混。陆六来北宫 门领人,一见莫姜,吓

得调头就跑,一来莫姜脸上的刀伤让陆六摸不着底细,二来莫

姜的年纪也出乎陆六的想象。他不想找个妈,找个累赘。典当

妻子,实属下流无 耻,刘成贵无脸面回北宫门,从此销声匿迹

,再不见踪影。有传说是成了“倒卧”,“倒卧”就是冻死在

街头的人,赌徒刘成贵死在街上,一点儿也不稀奇。

我替莫姜庆幸,那个又赌又嫖的凶残男人,如若活着,还不知

会给她带来怎样的灾难,还要增添什么样的伤痕。脸面是女人

最重要的部分,一个女人的脸面被他人 破坏了,那将是她人生

的最大不幸,再无幸福可言。特别是我看到母亲在对着镜子描

眉搽粉的时候,我往往为莫姜而悲哀。没有那个刘成贵,莫姜

何以如今日这般寄 人篱下,小心翼翼,谦谦为人?那个死鬼厨

子,冻死在街头真真是活该极了!

莫姜说,个人有个人的命,不能强求,眼下这样,她很知足了

我没有把莫姜的这些隐情告诉别人。我知道,谁都有自己不想

让人知道的秘密,比如我,期末数学考试得了9分,我偷偷把成

绩单改了,在9旁边又加了个9,这 样的事情当然只有我自己知

道,我是连莫姜也不会告诉的。做人得学会“守口如瓶”不是?

还有,我喜欢我们班的男生刘大可。刘大可不喜欢我,我就让

莫姜做了奶酥六品给他,并且说是我做的,以提高我的身价。

奶酥六品让刘大可惊奇,小子哪儿见过这 个,他爸爸是电车卖

票的,每到一站都得下车,最后一个再挤上去,跟奶酥六品差

得还远。得了奶酥的好处,刘大可带我去坐他爸爸的电车。坐

电车是次要的,主要 的是能单独跟刘大可在一起,从北新桥到

东四坐了三站,把我激动得浑身哆嗦。这些我照实跟莫姜说了

,不说我憋得慌,莫姜对此不置可否,说以后要吃什么点心尽

管说,奶酥六品以外她还会做什锦点心、马蹄烧饼、豌豆黄、

芸豆卷……

莫姜没把我送奶酥六品的事告诉家里大人,当然,她的事情我

也不会到处张扬,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长期与莫姜相处,相入相化而不觉,竟也不觉得她怎么丑了。

有时甚至还暗自庆幸她有这个疤,有了疤她才能留在我们家,

要不,她指不定到哪儿去了,轮不到父亲把她捡回来。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母亲和父亲去听戏了,戏名是《鸿鸾禧

》,没带我去,是因为改分的事情败露,老师找家长了。《鸿

鸾禧》就是《豆汁记》,是荀慧生演 的。荀慧生是京剧四大名

旦之一,不能去看损失实在是大,心里就很不痛快。坐在廊下

,托着腮,看着移动的日影,百无聊赖地发呆。莫姜给我端来

一碗酸梅汤,对 我说,女孩儿家家的,不能托腮。我问怎的不

能托腮,莫姜说就是不能托。莫姜这样地“教训”我,都是在

母亲不在的时候,当着我的母亲,她绝不会说我的任何不 是,

背过母亲,她会些许露出一点儿对我的亲近,但也是极有分寸

。莫姜的酸梅汤在冰桶里冰过了,泛着桂花的香味,喝一口,

全身通泰,美!

乌梅是 我从西口“达仁堂”药铺买来的,桂花酱是院里桂花腌

制的,两样东西混到一起竟然达到了如此美妙的效果。炎炎的

盛夏,冰凉的酸梅汤,沉沉的四合院,干净利落 的老太太莫姜

,成了我永难失却的记忆。我给莫姜讲述父母去看的《豆汁记

》,莫姜说她看过,是筱翠花演的金玉奴,筱翠花扮相很美,

踩着跷,婀娜多姿的。我问 莫姜在哪儿看的筱翠花,莫姜闭了

嘴,再不回应。

莫姜进厨房了,我在院里扭扭捏捏地学唱金玉奴,“人生在天

地间原有俊丑,富与贵贫与贱何必忧愁”,我觉着自己唱得不

错,身段也好,将来如果不做厨子就去当戏子,这两个职业都

是我的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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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9 11:28:02 | 只看该作者
二门里晃晃悠悠进来个老头儿,衣衫褴褛,落魄不堪,老头儿
后头跟着个半大小子,趿拉着张开嘴的靸鞋,穿着大裤衩子,
两人一样的脏臭,一样的龌龊。我问他们找谁,老头儿说找姓
谭的。我说这儿没姓谭的,他说他打听半个多月了,就是这儿
。小子接茬儿说,没错,就是这儿!
莫姜听到院里的说话声,破例从厨房走出来,站在东廊下,定
定地看着来人,老头儿也一动不动地看着莫姜,站了半天,谁
也没说话。突然,莫姜哇的一声哭了,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脸。
老头儿有些慌乱,一双污脏的手使劲儿地抓捏裤子,木讷地说
,我对不住你……莫姜。
莫姜说,你还活着?还活着……
我问老头儿是谁,老头儿说他是刘成贵。我说,你不是死了吗
刘成贵说,我活着跟死也差不多了。
我说,你把莫姜卖了,莫姜现在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还来
找她干什么?
刘成贵说,我错了……
莫姜脸色白得像纸。我问莫姜,这老头儿果真是刘成贵,莫姜
点点头。“死去”的人又复活了,这事变得有点儿复杂,我一
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刘成贵气力有些不 支,挪了几步坐在台阶
上,看见我那碗没喝完的酸梅汤,问我他能不能喝,我没言语
。他许是渴得狠了,还是端起来喝了,喝完说,乌梅是药铺买
的,一股党参黄芪 味儿,桂花不能用蜜渍,得用绵白糖。
不愧是大厨。
半天,莫姜缓过劲儿来了,问刘成贵有什么打算。刘成贵说他
现在这副模样还能有什么打算,兜里没钱,身上有病,除了莫
姜,他再没别的亲人了。莫姜说,回来也好,咱们好好过日子
,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
我说,莫姜,你可想好了,他是只狼!
莫姜含着眼泪对我说,您说我能怎么着呢,摊上这么一个男人
刘成贵说,我们是敬懿太妃指的婚,名正言顺的。
我说,呸,去你的太妃吧,坑人不浅!
我们说话的时候,那个半大小子就在院里转,看着敞亮的北屋
说,爸,咱们今天就住这儿吧?
莫姜说这里是住不得的,这儿是叶四爷府上,四爷和太太马上
就回来了,有话到外面去说。小子不听,索性在父亲的躺椅上
躺了下来,摇来摇去,把椅子弄得嘎吱嘎吱响。小子对莫姜说
,你住哪儿我爸就住哪儿,我爸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我问这个无耻的小子是谁,小子说他是刘成贵的儿子,按规矩
,他应该管莫姜叫娘。莫姜有些手足无措,刘成贵解释说小子
叫刘来福,他娘姓卫,死了。
嗬,妓女卫玉凤的后代。
我不知这出戏该怎么往下演。
太阳西沉,是散下午戏的时候了,父母亲马上就要回来了。莫
姜脸憋得通红,转了几个圈说做下人的,不能给主家儿添乱,
只要出去,怎么着都好说。小子大大咧咧地说,我们要吃的住
的,穿的戴的,使的用的……又补充说,住的不能窄憋,穿的
不能寒碜,吃的不能凑合。
我看出来了,这小子年纪不大,是个混混儿,无赖。我说,你
真不要脸!
小子现在成了主角,眉毛一挑说,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
刘成贵说,现在能有碗荷叶粥喝最好,就八珍鸭舌,解饥又下
火。
一切好像倒过来了,好像是莫姜亏了他们,欠了他们,让他们
受苦受难了,在他们面前,莫姜得赎罪。
好不容易,莫姜带着刘成贵走了。父母的晚饭是我给做的,初
试牛刀,小露锋芒,印证了我的模仿能力和动手能力,海米冬
瓜汤,肉片焖扁豆,胡桃鸡丁,都是夏日的家常饭菜,都是临
时急就而成,不需慢功烹制的。父母到家时,饭菜已经摆到桌
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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