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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
1969年10月13日,缓缓启动的列车乘载着我们驶向那遥远的黑土地。
经过了离别时撕心裂肺般生离死别的哭泣后,车厢里慢慢的安静了下来。望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在短暂的寂寞中大家逐渐攀谈了起来。我掏出随身携带的香烟发给就近的男生,在蹩手蹩脚吸烟的过程中和大家慢慢的聊着,谈话中得知我们五十八中这次一同出发到嫩北农场的同学一共八个人。四男四女,一个67届的,两个68届的,四个69届的,一个70届的小姑娘,上车之前我只是按照学校的委托去她家通知过出发的日间(据说她的家人因成分问题都被遣返原籍,北京城里无亲无故,她只好主动申请上山下乡的)其余的都是素未相识。互通姓名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逐渐熟悉起来。
其中一位68届的同学立刻成为大家谐趣的焦点,原来在刚刚蹬车的混乱之时所有的同学都以为他是送站的家长,在列车缓缓开动后见他依然安稳自得的座在位子上,别人都大惑不解,只见他“武大郎”般的身材,前锛头后勺子,一双狡睫的小三角眼,一脸饱经沧桑的抬头纹,面色焦黄,干瘪癭弱的身材活像一个老烟鬼,估计体重也就能有60来斤,好像别人咳嗽一声就能把他刮倒,一张嘴满口的黄板牙,说话磕磕绊绊还是个结巴磕子,一双盘根错节的枯爪,冷眼一看得有60多岁,其实他的真实年龄不过是刚满18岁。
他自己结结巴巴的调侃自己,据说是67年学校组织去广安门电影院看电影,他和一群同学在查票的时候被检票的员工赶了出来,那位员工认真的数了他说:“老大爷,您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买学生票呀?”他憋得脸通红解释自己是个学生,并让一起来的同班同学证明,人家根本不相信,亏了那天他带着学生证,经过几个人的核实确认才被放了进去。于是“老头”这个外号就成了他的终身不变符号。
到了嫩北农场一分场,大家看着他手无缚鸡之力瘦小枯干怂头日脑的摸样,哪个连排都不愿意用他,当时大田里的定额他连四分之一都完不成,连个女知青的一半都不如。那年冬天往地里送粪,别人都是一挑两篮百十多斤,一路小跑挥汗如雨,而他却用一根麻绳拴上两块拳头大小的冻粪块在后面跟着嘠悠,成了冰天雪地中的一景,气的老指导员直骂街。
好在老头也会“倚老卖老”,装疯卖傻,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我行我素,后来把他调到后勤连赶个小牛车每天给知青食堂送点菜。整天悠哉游哉的。
老头不愧叫老头,善于察言观色,老谋深算,和大家的关系都混得不错,在别人善意或恶意的捉弄或欺侮时,总能化险为夷,进退有度。宿舍里,能跑百米的大炕上经常能够听到“老头,帮我干着个去或是给我干那个去”的吆喝,尽管他内心极不情愿,依然笑呵呵的发着牢骚颠来跑去,然后趁那个人睡着之后对着某个人的脑袋,一抬腿 刺啦一声放个臭屁,惹来没睡觉的知青一阵阵哄笑。用自己弱小的智慧,报复着别人对他的不尊敬。
偶尔老头的恶作剧过了头,比如半夜往人家牙缸里撒点尿之类的,引来他人的怒骂,他则会象磕头虫似的求爷爷告奶奶的示弱,做出挤眉弄眼、怪相百出耍活宝般的举动,惹得大家哈哈一笑,缓解了燃眉之急的临天大祸。
忘记了老头是啥时候调到了场部,只是记得我后来赶大车经常去场部拉东西,每次到场部都能在老头那里打打牙祭。那时场部的伙食比分场里好多了,几乎天天都能见到点肉星,记得一次印象最深,去场部拉白面,中午老头请客,两毛钱满满的一大饭盒拆骨肉(煮肉后用大笊篱捞出的肉渣滓)撑的我肚歪。后来老头被安排在总场放蜂子,就很少再见到他的身影,不过偶尔能够从他那里弄到些新采的生蜜一饱口福。
77年6月回京后,还依稀听得到他的消息,据说他在总场待了一段时间后,又被调到北边很远的山里,79年知青大返城时他已经在那里娶妻生子,媳妇是个农场子弟,82年以后才携全家回到北京,怀揣着户口在广安门货栈蹬三轮,**聚会时见过一面,音容依旧,没有一点变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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