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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读《托尔斯泰传》,萧军觉得托尔斯泰性格中有那种反抗一切既成权威,而要成为一个“王”的感觉,以至到了无原则的偏狭程度,很有些与自己相像。萧军憎恶浅薄的机智和趣味,不爱市民阶层,不喜欢歌德和莎士比亚的作品,自诩为“初期的英雄主义”。与托尔斯泰的区别仅仅在于,他代表的是没落的贵族阶级,自己代表的是流氓无产阶级、农民以及民族革命斗争的人们,一旦与民众接触就会发生天然的亲近感,这个自我定位不知不觉把自己摘出了小资产阶级的队列。萧军自认这种身份感的产生与父母出生于不同的家世有关,他的母亲是没落的官家女儿,瞧不起平民,父亲是贫苦的平民出身,看不起官家的高贵,自己的性格中同时具备官家和平民的质素,时常激烈地相互缠绕对抗,其中一个终究要杀死另一个,最后的结果是“父亲杀死了母亲”。
萧军曾把身边尊敬的友人和自身对比做过一个粗略的分类,如把毛泽东看作是儒家,鲁迅是儒家兼墨家,他本人属于儒与侠一类。有一次和彭真谈话,他说自己身份近于名士与游侠,共产党人以集体主义走向政治的风格近于孔孟,两种风格虽异,人生指向则同。
正是在强烈的游侠之气支配下,萧军偶尔会焕发出与民众亲近的冲动。声称作为一个真实作家和人,一定要能滚进一切生活里面去,旁观者和隔着玻璃看景致的办法是不妥的,所以为了要描写新人,必须去前方和“新人”一起生活。在讨论“给谁看”“看什么”这两点上,他发表了《对于当前文艺诸问题底我见》一文,界定出文艺的对象是革命青年、进步军人、进步的工人,一部分行政工作者,很奇怪,他觉得“农民差一些”,勉强把他们归到了次要的位置。大体而言,萧军对民众的分类理解与《讲话》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一些想法也与《讲话》并不违背,如说艺术在内容上尽可能深而又深,表现形式上要浅而又浅,做到“深入浅出”,提高和普遍并行,多写具体形象,少玩抽象的雕琢语句,朦胧、磨棱的作品是要不得的。文学的书写任务固然是“技师”的工作,也担负“灵魂”塑造的责任,但不能常常想着自己是“作家”,这样容易居高临下搞特殊化,在群众眼里有当“牧师”的嫌疑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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