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上) ——岁月划痕之五十八 大概在1966年八月中下旬和九月中旬,我所在的保定五中先后成立了“文化革命委员会”和红卫兵总部。文化革命委员会的主任是我们36班的团支部书记石班长,红卫兵总部的头头是我们班的团员邵同学。 这两个组织都是学校党支部主导成立的,表面上学校的文化大革命由这两个组织领导,实际最终还是要听党支部的。所以被称为“官办文革”和“官办红卫兵”。它们存在了大约4 个月时间。 这段时间,我们学校的红卫兵批判过老师,抄过老师和同学的家,抄过附近街道的“黑五类”的家,这些活动是不是由“官办文革”和“官办红卫兵”组织的,我已说不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去焦庄劳动,是由它们和校领导一起组织的。另外,各班同学出去大串连也是由它们和校领导组织的。它们和校领导组织的最后的活动,可能是全校师生参加12月7日由河北省军区和驻保的69军在体育场召开的悼念申宪智大会。此后,党支部书记被批斗,校领导靠边站,“官办文革”和“官办红卫兵”也被迫解散了。 我们学校组织学生大串连,是在参加焦庄劳动之后。开始说是按上级要求分批分期地走,可走了几批之后,安排串连人也去串连,此事就没人管了,想单人串连的就直接走,不想单人串连的就自已搭伴,至于不想串连的,那连学校都不用去了。 大串连可以免费乘火车、乘汽车,还有接待站免费安排住宿,说是交流革命经验,可行程随心所欲,干什么也没人过问,你不去学校看大字报,去转着玩儿,也照样是革命行动,有这样的好事,我当然想去。 与我有相同想法与境遇的还有虎同学,我俩一拍即合,决定一起走。我和虎同学曾一起练过400米跑,关系一直很好。 回家跟母亲商量此事,她却不同意,一是担心外出不安全,二是不想掏路上的零花钱。不过母亲经不住我磨,最终不但同意我去,还给了我15元零花钱,这可是她近半个月的工资。 由于天气已开始转凉,母亲还给我赶做了一身秋衣秋裤。这之前我还没有穿过秋衣秋裤,冬天都是光身穿棉袄棉裤。布料是父亲从他们商店买的针织内衣布,处理的,不要布票。这布是鹅黄色的,很艳,我觉得不适合男孩穿,但母亲没有考虑颜色,她考虑的是我出远门要穿得体面些。那时父亲还不会裁剪,由母亲裁的。母亲虽然在服装厂工作,但只会用缝纫机砸衣服,不会裁剪,结果裁剪的衣服袖子、裤腿都又细又长。试穿很不合身,但我还是很高兴,毕竟我也穿上了孩子们很少有的秋衣秋裤。 我们去哪儿串连呢?因为学校在8月中旬曾组织我们进京看过大字报,所以我们不想北上,而想去南下。最后我们决定先去上海,再去广州。 10月23日,我俩去开介绍信。听同学说,出去串联一定要开介绍信,因为办免费的车票要看学校的介绍信,革命师生串连接待站安排食宿也要看学校的介绍信。 负责开信的是管行政的老师,虽然管教学的老师早已没人坐班,但他还在坚守岗位。他只给我们开了一封介绍信,不过上面写了我们两人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我俩就去保定火车站办免费车票。火车站已设立了专门为学生串连办理车票的窗口。窗口排着很多像我们一样要出去串连的学生。听排队的学生们议论,9月5日中央就已发了文件,要求各地组织师生到北京参观文化大革命。保定火车站9月16日就开通了专门的学生串联列车。 “咱们学校安排串连也太晚了!”我不满地对虎同学说。“是,也太落后了。”虎同学也很不满。 好不容易排到窗口,可当日南下的车票已没有了,次日的也只有清晨去石家庄的。我们不想再等,就办了这个车票。 10月25日一早,我们登上了去石家庄的列车。此车不是串连专列,车上既有普通旅客,又有串连的学生,人很多,没有座位,我俩一直站到石家庄。下了火车,我俩立即排队继续办票。这次运气不错,办到了当日的车票,是晚上去郑州的。 办好票也就上午10点钟,离乘车还有好长时间,我俩决定在石家庄转一转。听说白求恩的墓在华北军区烈士陵园,我们决定前去祭扫。敬仰白求恩,是因为学习过毛主席的《纪念白求恩》(《老三篇》中的一篇)一文,知道他是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 华北军区烈士陵园离火车站不算太远,沿着一条马路西行2公里左右就到了。陵园里松柏森森,冷清肃寂,人很少。 我俩很快就找到了白求恩墓,因为一人多高的墓碑上那“白求恩大夫之墓”几个大字非常显眼。墓为石砌,墓顶为半圆形。在我的想象中,白求恩的墓应该更为高大。我俩站在墓碑前,向白求恩鞠躬致哀。 在白求恩墓的旁边,我们还发现了另一座形制差不多的墓,墓碑上字为“柯棣华大夫之墓”。从墓侧面的简介得知(也可能是后来看了资料),他是在支援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过程中病逝的印度医生。既然他与白求恩一样也是国际主义战士,我俩又向他鞠躬致哀。当然,我们也向陵园的其他烈士致哀,只是没有一一鞠躬。 祭奠烈士之后,我们又步行回到火车站。在车站的一个小饭馆吃午饭,为了省钱,我们要了最便宜的饭菜。饭后,我俩开始寻找新华书店,因为我特别想买到一本新出版的《毛主席诗词》。 1966年7月,语文老师张国荃在教我们毛主席诗词《昆仑》时(初中语文第六册最后一课),顺带给我们介绍了毛主席的其它诗词,勾起了我的阅读兴趣。正好型同学说他父亲有本《毛主席诗词》诗词,我便借来阅读,谁知是繁体竖排,没有标点和注释,根本读不懂。大约在9月,有同学买到了新出版的《毛主席诗词》,是小开本,红色封面,简体字横排,还有标点和注释,我立即追问从哪儿买的,并赶往他说的那家书店。遗憾的是已经卖完了。我不死心,又转了其它书店,还是没买到。 我俩转了石家庄火车站附近书店,都说没有。 晚上我们登上去郑州的列车,仍然没有座,我俩站了一宿。 26日清晨到达郑州,我俩还是先排队办票,这次运气更好,办了当日由郑州到上海的车票。 由于时间还早,我俩又去转书店。转到一家较大的新华书店门口时,我眼前一亮——有位顾客正好翻看着新版的《毛主席诗词》,我兴奋异常,立即跑进去,冲着营业员就喊:“我也买本《毛主席诗词》!”没想到年轻的女营业员竟说:“刚卖完。” 我大失所望,沮丧地说:“怎么这么倒霉!”虎同学也附和说:“咱们转了这么多书店,怎么都卖完了呢?”可能是我们的保定话引起了女营业员的注意,她问道:“是串连的红卫兵吧?哪儿的?”我回答:“保定的。”“我有个亲戚也在保定,咱们算是有缘,我把我留的这本让给你吧。”说着她从柜台下拿出一本崭新的《毛主席诗词》递给我。接过书,我激动得不得了,连忙道谢。 回到车站,我就翻阅起《毛主席诗词》,发现里边的句子看上去很好读,可就是不知说的是什么意思。 (串连结束后,我到处找毛主席诗词的解释,先后搜集到郭沫若、臧克家、赵朴初等人有关文章,研读之后,才大体明白了诗词的意思。) 下午,我俩乘上了从郑州开往上海的列车。 27日早上,我们到达上海火车站。因为不能确定在上海呆几天,我们没有急着办去广州的火车票。 出了火车站,我们直奔革命师生大串连接待站,接待站负责把来沪串连的师生分配到各个具体接待单位。我们被安排到上海市美术学校。 我们怎么到的学校,是乘接待站的车,还是乘公交车,已记不清,只记得这个学校离火车站很远。 美术学校的文化大革命气氛很浓烈,到处都是大字报,而且很有专业特点,都是拿起画笔作刀枪,图文并茂,所以整个学校都花花绿绿。 学校的接待处给我们安排了食宿:住在打了地铺的教室,吃在学校食堂。给我们发了4天的饭票,看来只想让我们在这儿呆4天。 食宿安排好了,我们应该大串连了,可我们根本就没想过到哪儿串连,找谁串连。美术学校看来不行,因为基本看不到本校的学生,出来进去看到的都是像我们一样来沪串连的。美术学校的学生去了哪儿?大概也出去串连了吧! 因为我们学校曾组织我们到北大看过大字报,我们觉得大学肯定是文化大革命搞的最好的地方,便想去上海的大学转一转。 可第二天一上街,我们又改了主意,决定先去外滩,因为听说外滩是上海的“天安门广场”,不到外滩就不算到过上海。 听说外滩最初确实是上海城外的滩涂,是在成了外国租界之后才逐步繁华起来的。由于外国银行、商行云集,外滩被称为“东方华尔街”。解放后外滩仍是上海的核心区域。 外滩离我们住的地方较远,我们边走边打听,后来还乘了公交车,才到了外滩。 外滩位于黄浦江西岸的一个转弯处,江边堤防壁立,上砌护栏,倚栏眺望,江水涛涛,很是壮观,江上还有我从未见过的大轮船。 堤防西侧是广场,回忆广场情景,好像只有草和树,其它就印象模糊了。 广场西侧是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西侧则是一座接一座的高大洋楼。现在知道这些建筑被称为“万国建筑博览群”,很有讲究,很有价值。可当时没把它们当回事,听说这些洋楼多为洋人所建,是西方列强欺凌中国的象征,所以对它们的雄浑、华贵颇不以为意。 转完外滩,我们又转了附近的南京路,去了第一百货商店。这家百货商店是一座大楼,有好几层楼面在营业,商品特别多,我从未看过这么大的商店,兴奋地转了一层又一层,不过什么也没买。下午我们返回美术学校。 29日,我们仍然没有去串连,而是去了上海虹口公园,我们听说鲁迅先生的墓在那里。 我们也知道大串连不应该游山玩水,可觉得到各校看大字报没有什么意思,与人家交流文化大革命的经验又不知从何谈起,最后决定还是先转着玩儿,不过我们尽量去一些能接受革命教育的地方,以求心安理得。 转虹口公园的情形已不太清晰,不过对鲁迅先生的铜铸坐像却印象深刻,那坐像非常写实,就如同真人坐在那儿一般,看上去身形刚毅,神情冷峻,眼光深邃,让人过目难忘。虽然此事已过去这么多年,且只见过这一次,却仍历历在目。而墓地什么样,公园还有什么景致,都已不甚了了。 另外我还记得,转完公园,我们就在附近的饭馆吃饭。看到饭馆有带汤的面条,我喜出望外,作为北方人我爱吃面条,可出来这些天,一直没吃上,早馋了,于是我俩一人要了一碗。听当地人说这叫阳春面,明明已深秋,为什么叫阳春?不得而知。更没想到它是辣的,辣得厉害,我们根本吃不了。没办法,只好请厨师帮我俩用水冲一冲。冲后辣味小一些了,但我俩还是难以承受,不过舍不得扔掉,都硬着头皮吃下去。 30日,我们没有去远处,就在美术学校周围转了转。 在上海转悠,转到里弄,也就是北方的胡同,我有个发现,就是墙边砌个小便池就是男厕所,它只有侧面的小墙,后边空无一物,路过的女人可一览无余,不过她们都若无其事地经过。我曾试着在这种厕所小便,心里跟做贼似的。 31日,我俩开始打听去广州是否需要提前办票,却意外地得知去了广州就出不来。一位广州来的学生说,广州很难办票,他就因为办不了票在广州困了十几天。 困住十几天没了零花钱怎么办?这位同学说,拿着学校的介绍信就可以向接待站借。还说从我们住的美术学校也能借。我俩将信将疑,就去美术学校的接待处询问,到那儿正好看到有同学正在借钱,看来此话不虚。 不过我和虎同学都没有借,因为我们决定不再去广州,而到上海周围的城市转一转。 (后来,我们学校收到过外地接待站寄来的催款信。原来有同学借了钱,没跟家里说,一直未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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