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我叫出了房间,要我跪下,我木然地站着,任由他们摆布。和李0成同来的那个大块头,走上前不由分说硬押我跪下去,用绳子把我捆个结实。那时候我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只在心中狠狠地骂自己 “我是天底下最笨的大笨蛋!!!” 从此刻起,这根绳子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上,一天24小时都被捆着,包括睡觉、吃饭,除了洗澡、大便时可以松绑一会,还有人在看守着。我就这样整整被捆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直到后来发生我自杀的事情后,这根绳子才从我的身上离开。 我被五花大绑从衡阳警备司令部押解到衡阳火车站。我父母亲养我这么大,就连我做错了事,父母都没有大声地呵斥过我,而是耐心地教育我,使我自已改过。如今受到这般奇耻大辱是我有生来的第一次!那冤!那屈!那恨!不知向那里发泄,如何发泄,我只有紧紧的咬着牙齿,强忍着怒愤,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我没有错”! 在文化大革命以来,我没有干过任何一件打、砸、枪、抄、抓、烧、杀的坏事。我只是写了大字报,发表我的观点、看法和对一些问题的揭露。中央关于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十六条》中不是有“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明确规定吗?宪法上不是还有言论自由这点吗?伟人不是发出:“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伟大号召吗?我响应了号召,我这样做错了吗?错在那里?我疾声自问,我真的很不服,很吞不下这口气啊!无奈,在那个红色恐怖的年代里公报私仇,随便抓人、绑人到处都有发生,司空见惯,人们的视神经都变得麻木了。对这些抓人绑人的事也习已为常,不足为怪,所以我被绑着走在街上,也并没引起人们的太多惊讶和注意,只是瞥了一眼过而了之。到了火车站,人群密集,但看见我是被五花大绑的,他都默默地让开一条道给我过去。 上了火车后,李0成和那个大块头让我自已单独坐在一边,而他们则坐在过道对面的位置上,监看着我。很多人想来我这位置上坐,但看见我是被绑着的,都又走开了。我知道,他们并不是怕我这个人,而是怕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最后还是有两个近三十岁的人过来坐在我的对面。坐下来后,四周望了望,才轻声地问我 “年轻人,为什么?” 我只简短说了两个字:“派性”,向他们眨了眨眼睛就算了。 他们也挺机灵的,只是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长气,一脸的无奈和茫然。听着火车那“咔嚓,咔嚓”单调而又令人烦躁的车轮前进滚动声,我一脸麻木无神,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脑子里却像车轮以的飞转,什么都想,可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觉得一切都杂乱无章,象捆乱麻。我茫然地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村庄、树木、田野、道路,觉得没有一丝希望,一切都完了!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我想到了下乡的那天人们热烈欢送的情景,我激情满怀,气宇轩昂;我想到了文革初揪斗林0华那衣冠禽兽的傢伙时,义愤填膺,正气凛然;我想到了远逃塞外在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异乡,只身漂流、孤苦凄清的日子。我想到了我那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我想到了那些患难与共的插友;我还想到了我的初恋——白芸,人们说:初恋是最难以忘记的,的确也如此。我和她是高三时开始相恋的,高中时校规是严禁学生谈恋爱的,更何况我们当时是高考在即。但情窦初开的我们却敢于冲破校规禁令。那时候,我们相恋好似搞地下活动,夹在书本里的一张小字条,擦身而过时的一句说话,都能给对方带去了无限的温馨幸福和欣慰。初恋的初吻是最甜蜜而让人回味无穷的。尽管当时我和她已相恋了五年,但我们这株正在绽开的初恋花蕾,终因经不起时代风浪的无情冲擦而枯萎、凋零了。尽管我是那么深深地爱恋着她,每想到我不能给她带去幸福,还将使她受到牵连时,我不得不忍痛分手,但我仍时常在想念她——我那已远飘天外的白芸,她的一颦一笑、柔语轻声时时浮现在眼前,迴响在耳边,挥不去,驱不绝,并伴随我度过了那漫漫而又艰辛的十一年直到永远……。我那被苦难压抑得难以喘息的心,更增添了无限的苦痛。想来思去心都要碎了,我深深的自怨、自艾、自责。我真的太笨了,我怎么会那么笨呢?……胡思乱想中,我感觉列车前进的速度正在减慢,列车的广播说:“各位旅客,前方车站是柳州……”我突然听到离我座位不远处的斜对面发出“砰”的一声,很重的撞击声,那里顿时像炸开油锅似的乱了起来。只听有人说 “跑了、跑了”,一个粗嗓子急促的猛喊 “快叫列车停车,有人跳车逃跑了!” 这时李0成他们俩人見到发生情况后急忙从对面过来,紧张地抓着我,生怕我也会像那个人一样撞窗跳车逃跑,厉声地对我说: “你要老老实实的不准乱动”。 随后又反复仔细检查绑我的绳子是否绑得牢固,看见他们那副紧张的神态,心里觉得很可笑。于是,我淡然地对他们说: “你们放心好了,如果我真要跑,当初就不会主动写信回去给县革委会了”。还有一句没说出来,“如果我不写信回去给县革委,你们能这么顺利抓到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