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味人生》(续5)
鸣 达
十一
张指导员哪里见过这阵势,大惊失色,“啊呀!”一声,推开半扇窗户没了身影。
我随后冲上了窗台,也不知道他是跳下去的,还是掉下去的,只见他浑身是土,边跑边喊:“杀人啦,救命啊!”
我估计他能往前趟房跑,那里有男青年的宿舍,可以求救。自己朝着近道儿截了过去,到了前趟房,却没见着这鸟儿。
再找,才发现他是慌不择路,顺着稻田地,朝着大队的方向跑了。
我绕了大半圈,竟和他拉开了二百米的距离。
我死命地追赶,他拼命地跑......
一个索命,一个逃命。
紧张的空气,催人的气流,惊得地里的牛群四处逃散。二十多分钟后,大队部出现在眼前。张宝成声嘶力竭地开始喊:“杀人啦!救命啊!”
我一步步地逼了上来,他拼命地撞开大队走廊的门,直奔大队主任的屋,一头扎了进去。
此时大队的主任、几个副主任和挂钩单位的干部有十几个人,正在热气腾腾地吃着早饭呢。办公桌上一大盆猪肉炖粉条子,满眼翻肥的肉片,让屋里充满了打鼻子的香味。其中最大的官是苇场来大队蹲点的郭主任,夹着肉片,吃得正香。
张宝成跑进屋,几乎是扑倒在他的面前,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已经哑了嗓子:“郭主任救我!”
后面的我,只十几秒的功夫就冲进了屋。
屋里吃喝的场景,让我想起了这些平时鱼肉青年,作威作福的主任们的嘴脸。他们不仅吃青年、喝青年、巧取青年连队的利益,还学会了收受青年们的钱财。自行车、挂钟、手表、烟酒,只要给了他们,就会投桃报李,让你如意地拿到招工表。
可是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低收入、多子女的百姓家庭,送礼的钱要靠家庭几年,甚至十几年勒肚皮的积攒啊!致使许多先送礼后回城的青年屈辱摇头,大吐苦水。
大多数的青年儿,更是送不起礼,只得是像羔羊一样地屈从他们,认宰认割。
眼前这位来大队蹲点的郭主任,更是心黑手重。铁青的脸,眯缝着眼,无人不惧他三分,平时我都不敢看他一眼。
这会儿,我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唯有恶念让我想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若是全宰了,轰动盘锦,给那些黑了心的带青老农干部一个震慑,一个警示!
郭主任哪里知道我的心理,看着哆嗦不止的张宝成,朝我大声喝道:“你要干什么?敢对贫下中农动刀!”
听了这话,更让我火冒三丈,二话没说,拿刀直接扎向了他。
郭主任见状大惊失色,“啊”地一声,向后仰去,急道:“你冷静点,冷静点儿!有甚么事不能解决吗?”
听出这是讨饶的话,但是已经晚了。此时的我,已是箭在弦上。
再看那十几个人都挤到了炕里,张宝成这会儿腿都站不起来了,畏缩在灶坑旁。
我看出了这帮鸟人,只是工于心计,打斗全不是对手,心中窃喜,大事已成!
兴起之间,我一个箭步冲到了炕上,挥刀正要结果了官最大的郭主任。
郭主任黑黑的脸,已吓得死人一样的惨白,直逼而来的刀刃寒光让他闭上了眼睛......。
突然,有人从背后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腰,喊着我的名字,说:“唐明达!看一眼我是谁,再杀不晚啊!”
我回头一看这人,此人急出了眼泪......。
这是让我心动的人,一连老连长王喜林。
我和他的缘分,缘于一次我到一连看望我的同学。那天是八月节,正赶上一连杀猪,餐时按规定每人一碗肉,我的同学只得拨出半碗肉给我。应该说,一年到头连油星都见不着的青年,给别人拨半碗肉,要比割自己身上的肉还疼啊。
我坚持要走,同学强留。
王喜林连长循声走了过来,见状豪爽地说:“告诉伙房打我的那份,来到我这就是客,不能走!”
他的话,让我的眼睛发湿,心里发烫,鼻子发酸。这一刻,我认定了他是个好人,是我要报答的人。
王喜林的出现,让我顿时收住了手脚,生怕伤了他。
他顺势把我抱住,拥着自己出了屋,像亲哥哥一样,万分着急地对我说:“你小子才二十多岁就豁出命来啦,你还没摸过女人,没见过女人啥样呢!”他指了指屋里说:“你和老头子对命,划不来啊!”
我无奈地对大哥说:“这帮人不给我活路啊!”
王喜林嗔怪地接过我的话:“啥活路,不就是招工回城吗,想开点,有我呢!。”
说话间他已经把我拽出了走廊,站在了门口,又非常认真地说:“你要是不相信大哥说的话,你现在进去,我不拦你。要是相信大哥的话,你赶紧走!”
在这位大恩大义的大哥面前,我还能说什么呢?情谊和理智让我收起了刀,侠士般地走了......
十二
离开大队,我心无着落地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飘向何方,不知落在何处。
在欢喜岭的公路上,我久久的站立着,呆望着。眼前不时走过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这让我想起了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尤其是把我带大的姥爷和姥姥。下乡六年,每次探家,看到的都是他们加重的白发,渐弯的驼背。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孝敬他们,有没有为他们送终的福分啦。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酸楚,突然决定回家。
我顺着通往石山火车站的县道,踏上了近七十里地的远途。自己走过了一村又一村,大约走了三十多里路时,路过右位村,感觉到肚子饿得慌。自己抬头看了下日头,已过了晌午了,那也不能住脚,还得挺着往前走哇。
这时一挂空马车,从我身边跑了过去,自己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向车老板摆了摆手,讪笑着紧撵了几步,示意要搭下他的车。
真是人走背点,喝水塞牙。那车老板不仅不同意,竟向跑到车前的我,甩了一鞭子。我顿时觉得脖子像被刀拉了一下,丝丝的疼。我惊愕地瞪着眼睛,瞅着这赶车的人,不知道是人还是鬼。
再看车老板黝黑的脸上露着得意的坏笑,一股热血直冲我脑门涌了上来。我想起兜里的刀,气急败坏地一下子抽了出来。
车老板看见了我手里寒光闪闪的尖刀,妈呀一声,赶紧甩了几大鞭子。那车顿时马扬四蹄,直跑得路面尘土飞扬。
这边我是穷追不舍,步步逼近......
此时不是马毛了,而是人毛了。车老板不仅甩着鞭子,还不住地变着声地喊:“杀人啦!杀人啦!”
这会儿,车老板一定很后悔,要是知道碰到的是要命的主,不要说是搭车,就是人背都行啊!但是后悔已来不及了......
我的脚步离马车愈来愈近。,这会儿该是赶车的人疯了,马也毛了。只见马车飞奔起来,近乎离开地面的车轱辘,卷起了一串串浓浓的沙土......
不巧,我迷了眼睛,加上又饥又渴,慢慢地没了力气。自己和马车渐渐地拉开了距离......,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不过也痛快,起码教训了下这个不懂事理,悖逆情理的车老板。
又走了二十多里的路,好歹捱到了石山车站,已是下午四点多钟。
我摸遍了全身,只掏出三角钱,买了一个面包,狼吞虎咽地进了肚里。看看列车时间表,已没有了去沈阳的火车,再说兜里也只有一角钱了。
我索性想到了货车,因有过坐货车的经历,下了站台,奔向货场。还好,一列喷着气,车厢印有沈阳字样的货车,正在准备启动。
我一眼看中了一个门缝足有半米宽的车厢,紧跑了几步,窜上车,钻了进去。车厢里面装的是一摞摞摆放整齐的草袋子。
真不错,真不错!我心中暗喜。自己倚坐在两摞草袋的夹缝中间,顺势躺了下去。
走了近七十里路,格外困乏的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行进的列车带进车厢的阵阵寒风,很快吹醒了我。自己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透着车厢的门缝,好像隔着牢房的铁窗,看到车外没有一颗星星。近前和上空,让夜幕罩得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
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
精神上的无助,冻僵了的双腿,难以支撑饥寒交加,疲惫不堪的身体。自己又一次地倒下,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了说话声:“这人好像是个盲流。”
又一个人说:“不像,这人脸挺干净。”
我一下睁开了眼睛,只见一老一少穿着铁路服的工人,正要抬我。
他们是在火车进站台检车时发现了我。在二人的搀扶下,我随他们下了车厢。外面一簇刺眼的灯光照射的站牌,让我看见了“揽军屯”三个字。
哦,这是到了沈阳啦!我挣脱了右臂要走,伸出的腿,还没抬脚,又跌倒了。
“这是冻的,到屋喝点热水,暖和过来才能走。”老师傅能有五十多岁,说着话又挽起了我的右臂。
我点头冲老人笑了下,眼神里表示着我的谢意,因为嘴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
我被二人连扶带抬,弄进了车站值班室。
屋里站炉子烧得通红,老师傅让我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年轻的那位师傅二十岁左右,给我端来一大缸子温开水。半缸子水下肚之后,我顺理成章地向他们讲诉了自己的遭遇。
老师傅忿忿地说道:“这他妈算啥事儿?年轻轻的,该上学的不让上学,该做工的不让做工,可把这茬孩子糟蹋坏了!”
年轻的师傅告诉我,老师傅有三个孩子,两个下乡。一个在昌图,一个去了昭盟。
“他妈的,地还是那块地,田还是那垅田。你说让孩子上人家那挤兑什么玩艺儿!”老师傅是满腹的牢骚,一肚子的气话。我心里暗笑: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死了,要是活着的话,你还敢这么说呀,憋着吧。
这时桌上的马蹄表响了起来,一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啦。
这会儿,我的身子缓过来了,自己坚持要走。两位铁路师傅也没强留,把我送出了屋。
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