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插队的前半年,把粗粮都吃烦了,好容易等到新麦子下来,几个人一商议,要好好吃一顿面。我那时才知道,陕北人吃面是很少用纯白面的,要加进小一半的蔓豆面。这蔓豆在外地通常是做饲料用,在陕北,就成了白面的替代品。加入蔓豆面后,白面的韧性就少了许多,十分难擀,队里怕我们把面条做成糨糊,特地派了个麻利的婆姨给我们擀面。灶里的火烧得旺旺的,那婆姨将擀面杖舞得上下纷飞,面擀得均匀透亮,下到锅里,长而不断,捞出来,用个大号洗脸盆盛着,再浇上洋芋臊子,端到我们面前。我们几个早等得眼睛都绿了,几筷子下去,如风卷残云,一盆瞬时就没了,那婆姨忙着再擀。就这样吃着擀着,擀着吃着,到放下碗时一算,我们六个人整整吃了六大盆。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把那洗脸盆放在肚子上比了一下,它可比我的膛儿大多了,真不知是怎么装下去的。
刚才说到蔓豆,陕北还产绿豆、红豆、芸豆、黄豆、青豆和黑豆等。黑豆在别的地方是喂牲口的,人并不吃。而在陕北,由于缺粮,人不得不与牲口争食,竟也将之发展成一种地方特色食品。将黑豆先用水浸了,上碾子压,压成一个个薄薄的小圆片,老乡们称之为“钱钱”,把它和小米在一块煮,就做成了“钱钱饭”。这饭吃起来有油性,老乡们很是喜欢,他们甚至在歌里唱道:只要能吃上钱钱饭,信天游三天三夜也唱不完。黄豆和青豆可做豆腐,我们做过几次,也是先将豆子用水泡,再磨成豆浆,上锅熬,用卤水点,捞出豆花放到一个木盒子里,我能干的活就是狠命的压。新做出的豆腐香味扑鼻,温润可口,我们一边做一边偷吃,待豆腐做完,一小半就已经进肚了。闹得帮我们做豆腐的老乡很没成就感,他不明白,同样斤两的豆子,为什么在我们家就出得少。
杂粮里边,我最喜欢的就是荞麦,一是因为它好吃,二是因为它好看。收罢小麦,在秋播之前,还能赶着种一茬荞麦。民谚里说,荞麦出土就开花,七十五天就归家。荞麦长得不高,杆儿是紫红色的,花是粉红色的,如果种得多,那满坡满岭,就是一片花海,鲜艳妩媚,风情流淌,在灰褐色的高原上,显得很奇特。就好像你在满耳沉重的喘息声中,突然听到了一曲少女娇嫩的清音。只不过这景色维持不了多久,艳丽之中也带着一种感伤。难怪在陕北的酸曲中,会时常提到荞麦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