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在上海市西康路小学就学的六年学生时代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虽然那个时代国人的生活普遍不富裕,但我怀念那时候的生活。因为50年代的上海似乎有一种民国遗风精神的顽强渗透,那种渗透在我幼小的心灵之中,抹之不去,擦之不掉,以至于到达60年代我还是感到亲情的温暖与母亲的伟大。
那是在三年自然灾害发生的年代,我们弄堂内多子女家庭的生活或多或少发生了状况。全国各地的情况都非常的糟糕,尤其是在农村,发生了饿死人的状况。那时候爸爸去往内地——甘肃兰州,名为支援国家三线建设,实为小资阶级变相到艰苦的地方接受劳动改造。兰州农村饿死人的状况,是爸爸写信告诉妈妈与我们的。因为爸爸写回家的书信,妈妈都要我们子女帮着朗读。尽管妈妈也是扫除了文盲的人,也许这是妈妈让我们感受父爱温暖的具体动作。那时候的爸爸可以说是一个慈父,一个我心中崇敬爱戴的爸爸。因为爸爸那时关心我们兄妹真是做到了无微不至热心周到,让我感动。爸爸爱我,尤其爱得深刻,那时候的我爱爸爸胜过爱妈妈。爸爸从兰州的来信频繁,收到爸爸的来信,是妈妈心中的希望,也是我们全家一件开怀的事情。
我们兄妹六个,除开二哥在浦东老家乡下,由祖母带领;其他五人都在上海浦西,由一个不是单身女人却像单身女人,我的妈妈带领。妈妈一个人上班,我们哥妹弟五人都在上海求学,接受教育。那个艰难困苦的日子,母亲一个女人是怎么样把我们这一群孩子带大,其中的辛酸不言而喻。当然在经济上,爸爸妈妈有民国时期赚下的银子填补在众兄弟姐妹中生活、学习费用支出上的缺口。
我们弄堂内每个门牌号头内都居住着两户以上的人家,唯独我家是独门独院。我家是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作坊式商居两用房。这不得不说是祖父与爸爸的“功劳”,以至于爸爸在几十年后的今天还把此功劳像和尚念经一样念念不忘,大言不惭,以此居功,没得商量。
我们弄堂内的8号门牌号头内有一家人家。男主人在镇反运动中曾经三进宫,被政府镇压死在狱中,单身女人拉扯着七个子女艰难度日。这单身女人的艰辛可想而知,她的大女儿为减轻家庭负担,没有接受很好的教育,很小便在社会上找工作,不幸的是结识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居然与她的父亲性质相同,年纪轻轻便吃官司,这大女儿居然与母亲一样为男人守节,她在上海里弄生产组工作;二儿子总算不负期望,读书读到中专毕业,由于反革命父亲的出身成分影响了他的工作分配,被搞到了条件艰苦的贵州工作;三女儿初中毕业后,升入高中;四儿子眼看初中毕业;五儿子比我高二个年级,但是智商程度太弱,不断地留级。经常到我这儿借作业本抄袭作业,引得我产生一个时期的厌烦;六儿子比我高一个年级;小七妹比我低一个年级。
这家人家,除开大女儿出嫁,二儿子去往贵州。他们家与我们家相同都是一个女人带着5个子女艰难度日。然而所不同的是妈妈有爸爸的书信言传,增添生活的一丝快乐与希望,并有爸爸妈妈民国时期的银子铺垫,才不至于出现不堪的局面;那女人一个人工作,维持这一摊子子女的生活、学习费用支出。不仅没有老公的支持,因为她的老公早就死在狱中,没有曙光再现的可能,而且没有其他经济来源的铺垫,这一大家子的生活可想而知乱哄哄,一团糟。
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8号门牌号头的家中,经常传出为了吃食多少,分配不匀大呼小叫,大打出手,可怕闹剧之声。那时的上海虽然没有外地农村那种惨剧,但是每个市民是有居民定量的。小孩子都在长发头上,食量很大,尤其是男孩子。由于他们家没有很好的后援力量,吃的食物除了硬三顿,没有其他花样。所以他们家的孩子吃顿头上,狼吞虎咽养成了习惯。于是女主人想了一个公平合理的办法,每顿饭食,都用秤来维持公平均分,但是有时还是出现不公平的状况。那次公平秤被老六折断抛出了家门,老六说“公平秤不公平,老三在其中耍手脚。”于是一家人扭打在一起,盆儿碗儿,薄菜稀汤满屋子的飞溅,拍桌子砸椅子,噼里啪啦,大打出手,一场混战,打得头破血流,哭爹喊娘。那场面令人摇头叹息。以至于后来三女儿、四儿子、五儿子三人不得已去往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当然后来六儿子、七女儿也难逃上山下乡的劫难。人在没有饱食保障状态下显出人的自然属性,丛林法则的争夺战很难避免。
在那个时期,我们家在母亲的调教与安排下,倒没有他们家那种争夺战壮观场面的出现。我们的居民定量足够有余。因为妈妈时不时的买些好吃的东西给我们填饱肚子。妈妈经常用面粉变着法儿,做各种各样的食品,给我们改善伙食。我们甚至于觉得这些食物美味可口,吃得津津有味。所以吃食的数量还是不存问题,只是上海粮食成分中米饭的比例数量明显低于面粉的比例数量。
妈妈对我的额外照顾表现在对于粮食比例数量的安排上。那时候的我真是个娇贵的小丫头,我不喜欢吃面食。那时候上海的居民粮食比例是这样配给的:30%大米,70%面粉。每次妈妈为自己、大哥、三哥、五妹、六弟煮面条,众人吃面食,单独为我煮大米饭,我一个人吃大米饭。每回这个时候,三哥是意见最大的一个。他甚至于为此写信给爸爸,说妈妈偏向我。爸爸来信说,老四身体娇弱,有情可原,并让妈妈逐渐让我锻炼吃些面条,适应环境。并告诉众兄弟妹妹,妈妈一样爱你们,妈妈会安排好家中一切事务的。要相信妈妈,妈妈是一个好妈妈。
我的印象中,我的大哥善良,他对我好,从不说我一句重话,三哥总是掮我。记得那一次不知是什么缘由,三哥又与我较上劲了,我这个犟脾气发作了,像头小蛮牛,与三哥闹得不可开交。妈妈知道了后批评我,说我错,我不服,我说我没错。那天我坐在痰盂上就是不站起来,坚决不吃不喝,还大闹大哭。妈妈打了我一顿,我像一个小熊猫一样闹绝食;妈妈继续打我;我用头撞小桌子,撞得鼻血直淋,以至于几十年后的今天我的两眼之间的鼻梁上还留有清晰的撞桌子痕印。那次妈妈没有饶恕我,她说“吃不吃饭?不吃再打。还哭不哭?闹不闹?还哭还闹,还得遭抽。”我流着伤心的泪水,连轻易不被感动的五妹都同情我了。她劝我吃饭,我好像被五妹的劝解感化了,我开始流着泪大口扒饭,大口送菜,我也许是饿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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