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声 于 2018-8-7 19:33 编辑
接上:
中学与大学教育质量
如果毛泽东晚期有失败的地方,则并不是在初等教育和识字率,而是在中学大学教育上。我们知道大学关闭了很长时间,也知道受教育的长度被平均缩短了两到三年,我们同样知道很多学校的教师并没有接受很好的教育,积极性也不高。看来,我们可以合理推论尽管中国在毛泽东时代晚期降低文盲率上很成功,但是在其它的学术教育上则不尽然。
很多下放到农村的中国教育者对毛泽东晚期路线持可以理解的严厉批评态度。Pepper(1996:408)所访问的一位老师断定初中毕业生只认识2000个汉字,而与此相比文化大革命之前毕业生一般认识3000个字。我们也看到之前Treiman也得出结论晚期毛泽东路线的影响等于减少一年的教育。其他研究也有结论表示毛泽东晚期政策因缩短教育年限而造成负面影响,尤其对于那些受到下放影响的城市青年人(Giles et al. 2007)。[19]
进大学很大程度上依靠当地干部的推荐,而下放的青年不大会被选上。但是纵使下放的城市青年受到影响,这并不代表晚期毛泽东战略的全部后果。我们同样需要考虑农村青年的获利是否补偿了城市青年所受的损失。而且,尽管城市孩童可能由于晚期毛泽东战略的影响,上山下乡使得他们接受教育的年限减少,但他们开阔了视野。
晚期毛泽东教育政策的一个主要目标在于降低教育机会的不平等。 正如我们之前所见,在1960年代早期这种不平等很尖锐。城市的孩童相对农村孩童更有优势,而且家长的教育程度是他们后代教育机会的决定性因素。在这些问题上的证据远比效率问题上的证据清楚:无疑, 晚期毛泽东政策取得的结果是全面降低了教育不平等。
晚期毛泽东战略在提高农村升学率上迈出了一大步。然而,这一大步并不足以缩减城乡差距。在农村,升入高中的几率远比城市要低。 而且,尽管在1960年代晚期和1970年代,农村的高中数量激增,但那里的教育质量并不高。主要由于内部不平等的贸易条件,公社缺少办高质量中学所需资金。而且,户口制度使得出生于农村的人很难迁到城市,这不可避免地限制了人口流动(Wu and Treiman 2004b)。
毛泽东时代晚期平等主义的效果很显著,还因为它削弱了家长教育与子女教育程度之间的关系,并改变了家长职业和孩子教育程度之间直接的联系。家长的高学历在不是以考试来获得升学的情况下对他们的孩子而言不再是优势。相反,晚期毛泽东主义的效果之一在于提高了工人和农民的地位,并降低了知识分子和城市干部的地位。父母的职业对孩子教育成就仍有重要影响,但旧的职业阶序被倒转过来了。
1966年前和1977年后的全国考试体制只在很狭隘的意义上是平等的。在实践中,它使得有着知识分子或干部身份的子女的特权合法化。由于高阶层的父母往往住在城市里,城乡差距的背后实际是父母教育地位的差距。
然而,在1960年到1965年,升大学的几率与父亲的教育有系统性关联。父亲受过良好教育(高中或大学学历)的人进入大学的几率是那些父亲为文盲的人的3.6倍。在文化大革命(这里定义为1966年到1977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父亲的教育程度对升入大学的几率没有显著影响。受过良好教育的父亲的子女进入大学的几率反而更低(虽然在统计意义上并不显著)。 主要的输家是知识分子的子女,他们失去了一直自认为与生俱来的特权。由此可以理解在农村定居的红卫兵的苦楚。他们不光被剥夺了舒适的城市生活方式,而且也很难进入大学(进大学需要一封公社、农场或工厂的推荐信,他们中很少有人能拿到)。然而这并不是不可能,而且选择工人、农民身份也有助于他们改变阶级标签。悖论般的事实是,在1970年代,工人身份为人追求,它意味着很大的进大学的可能性,从事的工作也没有农业那样辛苦,而且面对针对49年前社会地位高的家庭和知识分子家庭周期性的政治运动,工人身份会提供一定的保护。
对有着通常来说优势家庭背景的非农业男性而言,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灾难性的事件。具体而言,(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和管理阶层的家庭背景带来的优势大大减小。文化大革命暂时性地打破了重新出现的社会分层体系,保障了农民的利益。 应当承认,这些结论有其局限性。Deng-Treiman样本只选择了城市家庭,而且也只涵盖了儿子仍同父亲共同生活的家庭。但中国农村的数据同样说明了分层的减弱(declining stratification)。实际上有一些证据表明由于农村干部家庭可以利用他们的关系使其子女获利,他们从毛泽东晚期政策中获利最多(Giles et al. 2007)。Shirk(1984)认为,毛泽东时代晚期的中国是以德治(virtuocracy)而非以考试为基础的能人统治。在美德("红")这些无形因素对教育机会有很大价值的社会里,"机会主义、阿谀奉承和互惠互利(patronage)"(Shirk 1984:58)有广阔空间。的确,农村干部家庭子女的获利本身就说明了旧秩序的终结。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毛泽东晚期政策对教育公平的作用极大。Parish指出,上山下乡可能是错误的,但倘若教育政策的目标在于"颠覆旧的阶级秩序,切断代际之间的特权关系,中国政策中的很大部分都是必要的"(Parish 1984:119)。
由于户口体制的影响,只有非比寻常地大胆的农民才能首先迁入城市,因此他们的子女在教育和职业上取得成绩并不奇怪。对多数中国农民来说,由农村迁到城市的可能性在毛泽东时代晚期是不存在的。农村教育的扩展开阔了他们的视野,然而正如我们所见,并没能消灭城乡差距。倘若孩童的父母是知识分子或来自"不好的阶级",他/她注定前途渺茫。家长职业的低微地位进而传给他们的子女,因此保持了父母与子女地位的相关性。在毛泽东时代晚期,是高低地位的定义改变了,而非父母职业与子女教育程度的相关性改变了。父母职业对子女生活机会的影响仍有决定性作用,但这种方式是1949年之前的中国精英从未想到的。正如Parish(1984:110)得出如下结论: 很难抹去家庭对孩子教育和地位的影响。然而,1966年后的中国人却走向这一步......1966年后,中产阶级上层的父母很难帮助他们的子女成功升学或找到好工作。
毛泽东晚期的中国在减少教育不平等上做得更好。城乡平均教育水平差距缩减。女性的教育机会显增。父母教育与子女的教育机会之间的传统联结被打破。相反,教育机会更多基于阶级和德性("红")。结果,农村干部、工人、农民的孩子发展较好,而1949年以前的特权阶级、城市干部和知识分子子女遭遇不佳。结果是1970年代教育的不平等大幅度降低。在1970年代,让失利者们极为苦闷的真正原因是传统阶级特权的消灭,尽管他们以哀叹毛泽东时代晚期教育质量降低来掩饰自己的反感。 当然,中国在1966年后可能发展得更好,这一点当然还可以继续讨论。很多证据表明下放对提升农村教育意义不大,国家由于疏远了城市青年付出了很高的代价。中小学(1966年6月到1967年10月)和大学(1966年和1973年)的关闭并没有推动教育进步,中国最富才华的知识分子的遭受迫害亦是如此。而且对多数中学教育质量的质疑也是肯定存在的,尤其是农村中学。Vilma Seeberg所描绘的图景过于悲观,但同时韩东屏的描述也并不显得完全真实。 尽管如此,我们需要认识到中国在降低文盲率和发展中学教育方面的成功。尽管中等和高等教育体制有问题,中国初等教育体制的成绩绝对是贫困国家的典范。而且,毛泽东时代晚期的策略不但在城市也同时在农村扩大了中学教育机会。因此,我们不能回避这一结论:毛泽东时代晚期,中国人民从政府教育项目中的受惠远多于其它发展中国家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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