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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写一段回忆:
石磨情结
离开下乡插队的秦岭大山有四五十年了,可石磨让人难以忘怀。
秦岭山里石头多,石匠也多。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有石磨,有的放在露天,有的放在屋里。地里打下粮食存在家里,吃用时必须磨过。因此磨子就象镢头、锨、勾担、犁头等生产工具和锅碗瓢盆等炊具一样不可或缺。
磨子有大有小,新买来的厚重,用起来沉重,磨粮食快。使用年代久远的,磨扇研得很薄了,牙口不利,但推起来轻快,适合妇女小孩使用。磨子使用一段时间后,凿出的槽牙磨得不利了,便等走村串户的石匠来,请到家里把磨子锻锻。小山村里来了石匠,大家都能听得到石匠吆喝声:“锻磨子咧——”。做活时,便响起叮叮当当的锤凿声。据说石匠在锻磨时有一定技巧,有时看着凿得沟槽很深,但磨粮食不快,有的甚至不往磨眼里下,还往上泛。因此人们对锻磨师傅都是好吃好喝好招待。
村里各家的磨子都互相通用。男人推磨借大磨,妇女小孩推磨借小磨。磨子的主人遇到别家借用也无不慷慨应允。用人家的磨子,先用自己的粮食把“磨底”透下来送给主人。用完磨子要给人家留底,留底的多少可以看出用磨子人家的性格。一般都留得多,一来显出自己的厚道,二来表示对磨主人让自己借用磨的感激。
推磨是一件重活,但一般都落在妇女和孩子身上。男人们要下地干活,推磨很少,尤其是农忙季节。推磨大都安排在晚上,因白天要干其它活。夜里时间充裕,尤其是漫漫冬夜,推磨既可取暖,又可以打发难捱的时光。饭顿顿要吃,粮食也必须常常磨。因此冬夜里不是东家就是西家,便响起了轰轰的磨子声。进得屋,但见昏暗的油灯下,母亲和孩子同抱一根磨棍,齐心合力,在那漫无尽头的磨道上艰难地跋涉。儿子从小就知道了生活的艰难,养成了吃苦耐劳的习惯。不象城里孩子,只知道吃粮食可以到粮店里去买。
粮食磨出一遍后,母亲让儿子歇息,自己就用小簸箕把磨过的粮食盛到箩里筛。如弓的身影在幽暗的小油灯下,一俯一仰,面箩一去一回,发出单调的“噔噔”声,黄橙橙的玉米茬子,层层撒落在面筐里。母亲的眉上,睫毛上便挂了霜。筛完后,重新把粮食倒上磨顶,象耸起的小山尖。母子俩又攥住磨棍一起推。有时为了给儿子提精神,母亲便讲起故事。遇到心情好时,还要说几个谜语让儿子猜。如:雷声轰轰没有雨,雪花飘飘不见寒。前者指的是推磨,后者指的是面箩和箩床。
我返城后,听说村里办起小电站,安上了电磨,但一来磨粮食要收钱,二来还要费很多事。山里人有的是力气,缺的是人民币,因此很多人家平时吃粮食,还是自己磨。只是遇到农忙,才在电磨上磨些放在家里备用。忙天不推磨,太累。
村头的大碾子是村里的公物。因为村人经常勤快地收拾,上油,碾子很好使。虽然每家用的次数不多,但时间安排上怕是与别家撞车,使用碾子时要占。如第二天早晨要用,头天晚饭后就要把自家的磨棍插到碾子磨杆眼里,别人看见就知道有人占住。有时长期不用,碾子脏了,还要事先打水冲刷。推碾比推磨费劲,妇女小孩推不动,多是男人出马。那时的牛都是公家的,村里人公私很分明,给自家磨粮食从不动用公家牲畜。推碾之前,屋里人总要事先准备好“贴晌”,男人推完碾子后,再带些下地干活吃。
男人推磨,脚步坚实有力,巨大的石碾在碾盘上滚转,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象清晨薄雾中吟咏的小调。推碾需全家行动,碾滚一头大一头小,旋转的角度和滚动的方向并不一致,碾滚滚过,把粮食拧向外圈。几遍折上翻下,玉米粒便变成了金灿灿的茬子。妇女们在推碾时主要的任务是簸去糠。
簸糠,那才真能看出女人手巧不巧。用大簸箕把碾盘上拧到外圈的糙粮收下来,沉甸甸的半簸箕,只见她双脚分开腰一弓,双手用力,把糙糠扬到空中,借风把落下的糠皮扇落在脚下的大笸箩里,女性的身段在劳动中显示了健美的韵律。簸得好,三下五下便扇出了秕糠。簸得不好费劲不说,还簸不净,甚至把粮食都洒落出来。有的巧手媳妇技艺高超,簸箕中的糙粮象舌头一样伸缩,早起的村人见了不由喝一声彩。女人脸色一红,扇得更加起劲了。有嫂子辈的,兄弟们便会围上来开玩笑,有时骂得奇巧,骂的和被骂的都高声大笑,那健康爽朗的笑声,使生活平添了无限生机和乐趣,身上的疲劳也好象被笑声抖落了。
忆水澜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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