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幻灭
天柱县医院门诊楼的后花园。
天柱师范学校的校长李家义(县招生小组的负责人之一)对刚参加完体检的全体知青作最后的交代,要我们各自回生产队听候通知。言毕意味深长地看了大家一眼,神情凝重地告诉大家,在场的的同学均有50%的入学希望,他本人非常期待我们能够到他的学校就读。
虽然李校长和我是贵阳老乡,对我的印象也还不错,但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一周以前在白市接受招生面试后发生的情形始终让我心有余悸。尽管公社领导再次对我予以推荐;尽管白市招生小组的负责人李大明老师对我赞赏有加……
虽然此前我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心存幻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没有希望就无所谓失望。可只要出现一线生机,我依然不遗余力拼命一搏,绝不肯轻易放过。基于此,半月前我在二百公里外的凯里打工时,一接到同学的信,顾不得工地结账就匆匆赶回乡下,生怕错过招生机会。
招生面试地点设在白市公社会议室,我赶到时面试已近尾声。偌大的室内已经看不到几个人的身影。这也难怪,大塘离白市最远,而彼时白市附近的留守知青和参加面试的回乡知青并不多,面试完毕已陆续返回。室内除了招生小组的老师,只有我校的同学H在接受测试,考官是李大明老师。
李老师时任学区视导员,也是白市招生小组的组长。他曾经在大塘小学任过数学老师,对我的情况比较了解,知道我求学的阻力所在,对我的遭遇深表同情。
我径直走到他跟前,只听他对H说:“今天就这样吧,你回去听候通知,不要外出,估计这两天就会让你们到县医院体检。”H道谢后和我打过招呼就退了出去。
我坐到了李老师的面前,准备接受测试。
李老师却合上了笔记本:“你跑了几十里路,先休息休息,我就不考你了。”旁边的其他老师不明就里,露出诧异的神色。李老师显然注意到同事们质疑的目光,对我,更像对所有的人补充道:“不过你必须写一篇文章让我看看,题目自拟,字数不限,下午送到我的办公室。”
我不怵作文,没有劳心费神就拟好了题目——《面试之后》,内容是对招生问题的思考,可写的东西太多了。午饭后我在饭店的餐桌上一挥而就,除谈了一些真实想法,也写了“一颗红心多种准备”言不由衷无可奈何的应景套话。
当天下午我按时交卷。李老师迅速浏览之后充分肯定文章通顺流畅,言之有物。接着话锋一转:“你嗲(爹)是为么事着(关)的?”
我如实相告。
他叹了口气:“政治犯,太难办了!”继而摇了摇头,“要是刑事犯就好了。”
“刑事犯?”我大惑不解。
他盯着我似笑非笑:“比如说犯男女关系错误。”
“男女关系错误?”我立刻从他令人啼笑皆非的同情中感受到莫大的侮辱,但出于理智和礼貌不便对他发作,只好把心中的不快藏起来,和他虚与委蛇。
我当然明白他指的是这两种罪名的差异,前者是不可调和的敌我矛盾,后者是可以化解的人民内部矛盾。即便如此,无辜备受牵连的我何罪之有?更何况家父是因言获罪,而且是莫须有的罪名。可是,我能够找谁去说理?找谁去申辩?
直觉告诉我,而今虽然体检顺利过关,但我却无力冲破“家庭出身”的桎梏,无法挣脱“政审”的黑网!除非出现奇迹,政审一定是我求学的最大障碍!
不出所料,奇迹没有出现,直觉没有欺骗我,我那求学的美梦果然被政审的大棒击得粉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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