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黄牛
赴黑龙江支边那天
最近回宁波整理家务时,翻出一本当时支边的旧日记,打开首页,当时的气息与时代特征扑面而来,蹲在那里久久没站起,以致家人以为我翻到了啥传家宝贝了,翻阅着这本发黄的日记,看到了这样的班主任老师当年的题词:
革命岂能作井蛙,雄鹰踪迹遍天涯
落款是班主任的一颗大印
下面是一些同学的题词,比如:
愿你:作雄鹰搏击长空,成骏马奔腾四海!做反帝的英勇战士,当反帝的杰出闯将!
你的同学XXX的告别语。于4月27号
一位同学写道:
XXX学友:
我们现在列车边分别,作为你过去的同学,没有什么可留给你。希望你乘上毛泽东思想的时代列车,在反修防修的第一线扎根开花,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贡献自己毕生的力量。
望你路途平安,身体保重,多多来信。
再见!
XX 1969年4月27号于铁轨上。
还有不少同学与老师留言。。。。。。
我的思绪,被这本小本子硬是拉到了44年前去黑龙江集贤插队支边出发的那天,那是1969年4月27号。
记得头天晚上,我们一家都没睡,同学们整整陪了我一晚直到天亮启程,母亲流着泪,默默的看着我与我哪班同学,弟妹还小在边上,小妹垂着泪依着母亲,父亲由于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还在隔离审查之中,就关在宁波汽车南站那时的那栋黄色楼上,再前一天白天我想去探望和他告别时,被造反派阻拦不准,结果我一气之下闯进当时的宁波长运公司军管会主任、4300部队(就是东海舰队海军航空兵)后勤部主任郭钰润的办公室,对他详述了这事,他说你去,再不给你见面你马上打我办公室电话,我说那好!我立马赶到南站,结果还是那样,不给见!那天我毫不犹豫的当着造反派那头头的面拿起他办公室电话拨通了那军管会主任电话,郭主任二话没说叫我将电话给那造反派头钱忠岳与潘明亮,终于那姓潘的在无奈下才不情愿的给我见上了父亲一面,我被二个人带进一间办公室刚坐下,父亲被两人造反派押进来了,在对面坐好,边上三个打手一样的造反派监视着。我打量了一下几个月没面的父亲,又瘦又憔悴,穿着一件薄的破棉袄,棉袄上扎着一根麻绳权当皮带了,定定的看着我还不知道怎回事,我瞟了眼边上那三小子,清楚的记得说了几句话,这对话终生难忘:
父亲:你怎来了?!
我:爸,你还好吧?
父亲:还好,你们不用担心,你妈和弟妹好吧?
我:爸你放心好了,家里没事都好。我来看你主要是我明天要去黑龙江插队落户支边
了,你还好吧?(这时我语言有点哽咽。。。)
他定定的看着我,嘴巴摄动着,我看到他点了下头嘴巴动着,就是没听到他说的话语,一会看着我,他用那整天不知到被迫在干些啥活的粗糙的大手抹了一下双眼,我心里一酸眼泪就下来了,他肯定是流泪了但又不能多说啥而且肯定是出乎意外,因为从被隔离审查关起来并多次被批斗游街后,四五个月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父亲事先对我要赴黑龙江插队的事当然一点不知情!
我呆了一会没见他发声,刚要开口,边上那几个打手模样的发话了,行了行了,就这样吧,边说边起来示意“会见”结束。这时我清楚的记得对我父亲说了下面几句话:
爸,明天我要走了,我有二句话,第一,你要相信群众相信党,一定会搞清楚问题的。第二,该交代的问题一定交代清楚了,不该多说的也不要乱说。。。。
我的话音未落,那几个造反派立马跳了起来,两人将我父亲推了出去,另一个拦住我吼起来:你在说什么!?你说话要负责啊!这时我也豁出去了,一把抓住那小子的衣领,我说你想干什么?!我们两人推推搡搡的时候,门开了又进来二人,这时我就差不多有与这些人拼了的意思了,这时那个头头潘明亮进来了,对那几个打手样人(后来才知,这几个全是刚复员到单位的)说,算了算了,让他走!几个人把我推了出去,记得我那天好不容易强忍住了这口气,因为突然想起父亲在他们手里啊!我走那样远地方去了,怕他们气出在父亲身上。从那地方出来,我睁眼看着天,眼泪就下来了,也不抹就让它流着,走到护城河边,定了老半天神才慢慢的走回家,回来后也没给母亲怎说,只说父亲还好,叫她放心,自己注意身体,怕她更难受。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早晨,在那要载我远去的列车边,这刻骨铭心的“单程车票”!记得母亲由妹妹与那些同学雍着,站在铁轨边,因为当时宁波南站记得就三条铁轨,支边的绿皮列车外侧就是铁轨,很多家长与送行的就站在铁轨上,我上了车俯在那外侧窗户边,母亲双眼默默的看着我,眼泪已经流光了。同学们朋友们邻居们纷纷在这本小本子上题词道别。记得到了开车时,似乎我们趟车列车启动特别快!是否是有意的?那时我只见老母亲一下挣脱几个扶着的人想扑过来,嘴巴似乎在动着,老泪纵横,大张着嘴,略显花白的头发被风带起,几个人把她拉住,一直到苗圃道轨处列车拐弯,看不见了,我还是能感到母亲那欲言又止的摄动嘴巴,老泪纵横的双眼,那能刺穿双背的灼热的目光。。。,那情景这辈子永远定格在了我脑海里,我一下子瘫坐在座位上,默默流泪,父亲、母亲,弟妹,再见了,还能回来吗?心里的酸楚估计要比一起去的其他多数人都苦了,特别是我家受到的不公待遇与对父母亲弟妹的那种揪心之痛。一直到车快杭州了,心里才慢慢暂时有点平静下来。
所以从那以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遇到我离家出远门时,有人送别,我总记得必须回眸。龙应台说过:因为你如不回眸,一定会错过送行人那千言万语的关爱目光,有时候那目光能刺穿你的双肩与后脑,在灼烤你的后背。
居然这本小本子,在几十年的时光颠簸中没丢失!
2011.11.20下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