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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味人生》(续22)
鸣 达
六十七
白塔镇大张尔村,是东陵特区走在农村经济改革前沿的实验村。农民经济收入翻番、新建小学校、农民经商办企业都已是电台有声、报纸有名,宣传部的胡有峰自然也就捞不到甚么新闻了。我此去一行,也难免是竹篮打水。匆忙上阵的我,其实也蒙头人似的,心里也没有个准谱。
不过胡有峰的前行无果,给我提了个醒儿。我不打算走别人趟过的道,即没有到热闹的学校,也没进机器轰鸣的工厂,而是直接去了农户家。
四十多岁的农民潘维明热情地接待了我,自己和他唠起了家常。
老潘的话语里,就两个内容:一是过去的贫,二是现在的富。这在当时已经是俗套的话了,没让我过心。
他家漂亮的书柜,倒是让我眼前一亮,尤其是满柜的书,更让我睁大了眼睛。原来老潘是个书迷,几百本书是他走遍了全市十八家书店买到的。再看农业科技,医疗卫生,书法字帖,文学作品的书,真是应有尽有。
我问他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的书呢?老潘嘿嘿一笑说:“有闲钱,有闲心,有闲工夫了呗。”老潘话虽说的实在,但是我觉得他根本想法还是没说出来。
“这书柜就你家有吗?”我问道
老潘还是嘿嘿地笑着,说道:“这在咱村可不是啥新鲜玩艺儿,差不啥的新结婚的青年儿都有哇”。
新闻敏感让我心中一喜,继续问道:“那你们村为什么对书柜有了兴趣呢?”
老潘这会儿脸上没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咱上辈人没学着啥,尤其是文革十年净学大寨来的,没学着啥真本事。城里人都管咱叫屯二迷糊。这小辈人可不能这么混了,要想脑子不空就得看书呵!这书一多了,家家就学着城里人整起了书柜儿呗。”
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终于说出了对书的认识,爱书的原因。
新闻工作的敏感和冲动,让我在大张尔村连饭都没吃,马上起身坐上郊车,赶回了家,连夜写好了新闻稿件。
第二天上午十点的时候,我写的新闻稿件已经落在了全市各家新闻单位编辑部的案头上了。
果不出所料,我的新闻稿件送到新闻单位之后,立即引起了震动!我清楚地记得一九八六年一月二十六日,《大张尔村出现藏书热》黑体大字的通栏标题,赫然映目地登在了沈阳日报的头版头题。
我的新闻稿件在报纸上发表啦!我在文章中反映了当下农民在农村经济改革中富裕起来后,打破了囤粮攒钱,买房置地的传统习俗,正在开启知识的大门,往文化上铆劲。农民的生活兴趣由吃、穿、用转向到买书、看书、藏书上来。大张尔村三分之二的农户的书柜藏书达四千余册。沈报摄影记者姜鸣为此专门配发了照片。
一石激起千层浪,接踵而来的是辽宁日报、辽宁经济报、辽宁电台、辽宁电视台、沈阳电台、沈阳电视台,纷纷刊登和播出了我的大张尔村出现藏书热的新闻稿件。
发表报告文学《胡杨泪》的全国著名的资深记者孟晓云,闻讯连夜从北京赶到沈阳,扑捉我报道的农民藏书的新闻。
我报道的大张尔村出现藏书热的新闻消息,在省市新闻单位的全面开花,以致惊动了京城的大记者,它的轰动效应是可想而知的。
六十八
我的知名度自不必说,广播局和记者站不仅有了名,主任和局长在区委区政府两个大院的脸面也有了光。
局长把我叫到办公室,给我沏上了茶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唐明达,我的眼珠没错啊!我是捞着金子啦!”说着他把茶杯端到了我的面前,笑得像孩子一样地继续说:“新年刚过你进军报社,旗开得胜。我这广播局炸响了一炮,来了个开门红!你一定要再接再厉,这记者站今后就看你的啦!”
我没有辜负领导的期望和鼓励,自己很快在各大报纸媒体,打开了局面。我当年又发表文字稿件一百余篇,实现了文字与口播新闻发表稿件双丰收。这样的收获不仅让我有了名,也让自己获得了利。每月平均稿酬都在二百元左右,是我五十二元月工资的三倍还多。
不管是电台,还是报社的编辑们,无论是局里或是局外的同事们,包括区委区政府两个大楼熟悉我的干部,见了我的面都会开玩笑地招呼道:“万元户来啦!”
记得当年区政府大楼刷浆,机关干部都出来清理走廊,区人大主任万连庆,路过广播局的门口。老头儿走路的姿势有点晃,正在干活的徐主任开玩笑说:“这家伙把老头儿晃得,一个月开多少钱啦?”只见万主任笑眯眯地,语气不无骄傲的笑道:“一百八!”
老主任在全区的级别最高,区长每月工资也不过一百四十多元。
徐主任也笑了说:“别看你是大主任,挣的钱可没有我的小兵多。”说着指着我道:“小唐告诉万主任你这个月的稿酬是多少。”
我笑着回答道:“一百九十七元。”
万主任睁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看了看徐主任。
徐主任依然笑着,说:“还没算他的工资呢!”
偏巧,这时内勤张淑云从区政府门口值班室回来,喊道:“唐明达,你又来稿酬啦!”
徐主任接过内勤送过来的报社电台的三张汇款单,递给了万主任。
老头子打开一看又是二十四元的稿酬。老人家把稿酬单,还给了我。一边走,一边摆着手说;“服啦,服啦!”
走廊围观的人用笑声送走了万主任。
丰厚的稿酬收入很快改变了我的家庭的经济状况。我和媳妇不仅里外三新地换了衣装,每周还能给爸妈送去两袋鸡翅和两袋鸡腿。冰箱、彩电、洗衣机、录放机,把我那个小屋塞得是满满登登。我和媳妇八十年代中期,就过上了小康的生活。
我的上稿率,很快引起了上级媒体领导的注意。辽宁电台的谢台长通过周建人编辑,开始和我商调到辽宁电台的事。沈阳电台的王金堂编辑,受台长委派,抢先来到了东陵记者站,商讨我的人事调动问题。辽宁日报农村版编辑部主任王泽兴,开始探我愿不愿意到报社的口风。这样的事态让我一时没了主张,不知如何是好。
局长和站长一百个不愿意让我走。
徐主任开导说:“小唐你自己的意见很主要,我从你个人角度考虑,你不该离开东陵区原因有二:一是你应该在区政府这方面发展,前途无量。二是到了上面新闻单位,不同于基层记者,发稿只限于本单位,你会没了稿酬收入的来源。
更多的我没有考虑,后面没有了稿酬收入是最要命的。我二话没说,把上级新闻单位的橄榄枝纷纷挡了回去。
可是没有几天,区委办公室罗忠玉主任和我正面谈了话,希望我到区委办公室做秘书工作。而且明确指点我说区委办公室是培养领导干部的摇篮,从区委办公室大门走出去的人,大凡都是部委办局主持工作的一把手。
这回我是真拿不定主意啦,回家跟老父亲琢磨了半宿。父亲还是抱着终身不为官的信条劝我。老人家用共产党长期的斗争史,文化大革命中打倒的一大批领导干部的事例,告诉我共产党的官,不是看你有多大的才干,有多大的功绩,而是看你跟的什么人,走的什么线,乌纱帽说戴就戴,说摘就摘。
他很看好我的稿酬收入,学着邓小平的话说,有钱才是硬道理。八十年代中期的县区局长,每月的工资也不过就百八十元,不及我每月稿酬收入的三分之一。最后我还是听了父亲的话,继续干着轻车熟路,柔韧有余,有名有利的记者行当。
六十九
树欲静而风不止,本想安安稳稳地扎进业务里,继续我平静的记者生活。可是局里又发生了新的情况,激起了我生活的涟漪。
区政府指令让记者站安排一名女大学生,且大有来头。我考入记者站的时候,只是编辑和记者开会,欢迎一下而已。这次不同,而是召开全局规模的欢迎大会,各部门员工一律到场,不得缺席。
我着实不想参加这个媚上邀宠的会,再说自己正在赶写一篇刚采来的新闻稿件,便躲在编辑部里没有参加。
徐主任进了屋,急切的让我把手头的东西放下,说是区组织部长都要过来参加欢迎会。好奇心使我放下了笔,跟着徐主任来到演播大厅。
厅内已是座无虚席,我在一个角落里,站在了一边。演播厅的正面,坐着一个身材苗条,文质彬彬的姑娘。挨着她的是组织部长刘和(就是以后的副市长,市公安局长),两人正襟危坐,目不旁视。
我走进屋倒是引起了这位女大学生的注意,用顾盼琉璃的眼神扫了我好几次,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环顾左右。
欢迎会开始了,首先,这位姑娘报了自己的姓名叫苏晓凡,自谦是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学生,希望大家在以后的工作中多多关照。接着就是会场人们争先恐后的发言,说着欢迎的溢美之词,最后是组织部长和局长的表态。
直到会议结束,我没说一句话。其实我很烦这种逢场作戏,阿谀奉承之类的事。一连几天,我对这位来头不小的才女,只是敬而远之。我大部时间都是在外面采访发稿,自然是井水连不上河水。
一天局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认真地对我说:“组织上决定派给你一个任务,一定像对自己的新闻稿件一样地认真负责。”
组织决定没得说,我只有点头的份。听完局长的话,原来是让我带一段新来的这位女大学生苏晓凡。当时自己的感觉就是无端地添了个累赘,组织安排没有办法。
恰好第二天有一个新闻采访,我和苏晓凡约定在市政府坐郊车,到英达乡去采访。
早晨八点十分有趟开往英达乡的车,七点半我就来到了市府广场,大步流星地来到了售票口。苏晓凡走到了我的近前,递给我已经买好了的车票,她比我来的还早。再看她冻的哆哆嗦嗦,漂亮的连衣裙虽然瞅着靓丽,入秋的清晨还是显得单薄。上车后才感到我们的出行不像是去工作,倒像一对出游的情侣。
七十
秋天的景致真好,车窗外不断掠过的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不同树种的树叶,编织的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秋天的图画,煞是好看!可坐在我身边的苏晓凡却没有留意这些,她不时用眼睛瞟着我,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看出她今天和我出行的愉悦。
“唐老师,开欢迎会那天你一进屋就让我眼前一亮。”她乖乖地看着我,讨好似地说道。“噢,那天我穿着白汗衫嘛。”我陪着笑,搭讪地回道。
“不,不,是你的体态,还有你的神态,尤其是你那藐视一切,不,不对,是目空一切的眼神,真男人!”她眼睛放着光彩,又神秘地对我说:“局长对我说一定找最好的记者带我,当时我想这个最好的记者,要是你该多好啊!没想到天随人愿,真的就是你!”说话间,她清秀的脸蛋泛着红晕,笑成了一朵花。
“我那眼神不是藐视一切,更不像你所说的目空一切,我的眼睛是不愿看那些闲事和琐事。”我淡淡地一笑,解释着自己的心态。
“唐老师,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真有琐事,我还可以帮你的。”她的表述和语气,近乎是在讨好我,或者说是哄我。
此时看着身边的青春女孩儿,我的心情已不再烦躁,尤其是她今天的主动热情,顺从和谦卑,没有了开欢迎会那天的清高和矜持,倒对她开始产生了好感。
只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就到了英达乡东沟村,老村长热情接待了我们。听说我们是采访旱田药剂除草免中耕试验田的,披上衣服就领着我们来到了村里的玉米试验田。
真是神了!村民胡德金的玉米地采用阿特拉津胶悬剂药剂除草的方法,不仅免去了夏季除草的三铲三趟,而且长出的玉米茎粗叶状,穗多粒饱。相邻的村民徐贵生地里的玉米,用的是原始种植三铲三趟的老法子,则是杂草没脚,玉米颗粒却远不如前者。
老村长喜出望外地告诉我们,全村搞了六百亩旱田药剂除草的科学实验田,不仅增加了百分之十的产量,还使七十多户一百多个壮劳力腾出了手,到辉山园林管理处伐木搞副业去啦。
知青下乡那会儿,我用锄头铲过地,玉米地里密不透风,每铲一锄头,汗珠都会落地八瓣。眼前农民摆脱了铲地的辛劳,手里几千年来的锄头该没了用场。
新闻的灵感使我知道今天又捞着了一条大鱼!
午间吃饭老村长高兴,我也兴奋,不喝酒的我和人家连干了三杯。更要命的是金乡长听说记者站的唐明达来了,也赶到了饭店。
老朋友相见分外高兴,直喝的我拿不住了酒杯。苏晓凡怕我喝得太多了,不得不端起我的酒杯替我圆场。她挡着我和人家喝了许多杯......
时过晌午,眼见记者和乡长都喝到了量,村长这才收了场。酒桌上苏晓凡的出手相助,让我的酒没有喝得太多。
在回家的路上又一个有分量的新闻稿件,已在我的脑子里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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