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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战纪念碑前与美国老兵的对话
佚名
2005年1月31日,星期五,中午12时。在美国华盛顿出差一周的公务结束后,本蟀抽空来到位于华盛顿市中心的国家林荫道,凭吊朝鲜战争退伍军人纪念碑。本蟀最先知道这个纪念碑,还是从网上流传很广的丁林先生的《美国朝鲜战争纪念碑前的思考》一文。从那以后,每次出差到美国,都一直想去凭吊,无奈出差不顺路。这次出差到华盛顿,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由于朝鲜战争是天涯网站《国际观察》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本蟀也准备做好笔记,以便回国整理好后在网上发表访问观感。然而,凭吊这个纪念碑,本蟀还有更重要的个人原因。
一月底的华盛顿,正是严冬,公园里一片白雪皑皑,一脚踩下去,都没住了脚脖子。摄氏零下二十几度的寒冷天气中,公园里的访客寥寥无几。根据公园的示意图,本蟀信步向朝鲜战争退伍军人纪念碑走去。放眼望去,在白色积雪映照下,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可以看到美国国旗在蓝天中飘扬。红蓝相间的星条旗下面,有一幅像海盗旗一样的黑色旗帜,也在瑟瑟寒风中抖动。旗杆下面,有两排黑色的大理石纪念碑。碑前,就是著名的十九士兵巡逻队的雕像。
这些银灰色的雕像用不锈钢雕制而成,比真人略大一些,每个人都头戴钢盔、身披披风,有的手持卡宾枪、有的手持机枪,其中三四个人还手持步话机或肩背电台,每个人都朝着不同的方向戒备巡视,个个神色庄重。据介绍,这十九名美军官兵中,十四名是美国陆军,三名是美国海军陆战队,一名海军士兵,一名空军观察兵。其中,有黑人,有亚裔,但是更多的是白人士兵。说起来这个“十九”,原来还有一番深层含义。这十九名美军士兵在侧面光亮如镜的黑色抛光花岗岩碑反映下,变成三十八名美军士兵,寓意分隔南北朝鲜的三十八度线。在尺把深的积雪中,这些冬装打扮的美国军人,使人想起1950年冬天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后,中国士兵和美军士兵在冰天雪地进行的殊死激战,从而使得这些塑像更加栩栩如生。由于本蟀刚刚从商务会议出来,身上穿的还是西装。尽管上身是件二五大衣,但是下面还是单裤。寒风阵阵下,不由冻得刮刮抖抖。一霎那,本蟀想起了在滴水成冰的朝鲜战场上,身穿单衣浴血奋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指战员,心中掠过一阵悲壮。
在美国国旗下面,伴随着那十九名士兵巡逻队的,是一座约一人高、五十米多长的黑色花岗岩墙壁。这座墙壁上,喷沙蚀画刻记着2,500多幅来自军事档案的军人照片,代表着美国陆海空三军在朝鲜服役的官兵。黑色花岗岩墙壁的另一面,是介绍朝鲜战争退伍军人纪念碑的建造过程的碑文。碑文如下:
《朝鲜战争退伍军人纪念碑,由朝鲜战争退伍军人、他们的家属和朋友捐款而资助的。一九九五年七月二十七日》
本蟀不禁自问起来:怎么,这么大一座纪念碑建筑群,居然是私人募捐集资而成,美国政府为什么就不拨款建造呢?
一对老年美国游客走过来,老头子给老太太在群雕前拍照留念,然后请本蟀给他们合影。日本的数码照相机。他们走后,这个纪念碑下面就空无一人了。本蟀在花岗岩碑前默默地伫立了片刻,算是对当年在朝鲜战场上阵亡的军人?D?D美国军人和中国军人?D?D的志哀。凭吊结束后,本蟀带着这个上面的疑问,走到纪念碑的服务亭,想找个工作人员询问。由于严寒,服务亭的小窗口是关着的,不过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有一位工作人员。本蟀敲敲了玻璃窗口,窗口打开了一个小口,一股暖气冲出窗外,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
“对不起,”本蟀为在严寒中打扰工作人员而感到歉意。“请问,这座朝鲜战争退伍军人纪念碑全是私人募捐建造的?”
“是啊,”老者答道。他用手指了指右边:“那儿有小册子,详情都在里面。”
果然,在窗外一个小格子里,有一个介绍纪念碑的小册子。根据这个小册子和其他背景材料的介绍,朝鲜战争退伍军人纪念碑的来历如下。1950年代朝鲜战争期间,美军救护了一个名叫金茶泳的南朝鲜小姑娘。1979年,已经成为美国公民的金茶泳发起一个组织,呼吁修建一座朝鲜战争退伍军人纪念碑,纪念朝鲜战争中服役的美军官兵。在她和其他美国人的呼吁支持下,1984年12月1日,朝鲜战争退伍军人纪念碑信托基金正式成立。1986年10月28日,美国国会授权美国战争纪念碑委员会在华盛顿建造一个纪念碑。当时的美国总统里根指定成立了朝鲜战争退伍军人纪念碑咨询委员会。与此同时,朝鲜战争退伍军人及其亲友开始为纪念碑募捐。1992年6月14日,美国总统布什为纪念碑奠基。美国的二战退伍军人盖洛德被任命为塑像的设计师。1995年7月27日,时值朝鲜战争停战42周年纪念日,美国总统克林顿和韩国总统金泳三共同为纪念碑落成揭幕。
看起来,美国政府除了免费提供一块地之外,好像几乎没有为纪念碑的建造提供任何财政资助。本蟀狐疑之中,向老者证实是否是这个情况。
“是啊。每一个美元都是私人筹集的。这座纪念碑工程一共花费了两千万美元。”
“两千万美元?”本蟀吃惊地反问道。这么多钱?本蟀根据美国在朝鲜战争的参战人数,试着计算这笔巨款的概念。根据纪念碑小册子介绍,朝鲜战争期间,先后有一百五十万美军官兵参战或服役。就算一名参战军人有一位家属、一个朋友,那么总共可能涉及将近四百五十万人。按照四百五十万人的人头分摊,平均下来,就是每人捐款差不多五美元。这么看来,也就不是什么大数目了,不过难得人心那么齐啊。赞叹间,老者回话了。
“是的,伙计。两千万美元。我自己就捐了五百美元。”
“是吗?你真是了不起。你是朝鲜战争退伍军人的亲友?”
“不是,”老者停顿了一下。然后,他一字一句说:“我,就是,朝鲜战争退伍军人。”
这时,本蟀把头低下去,把窗口又向外推开了半边,仔细地端详着这位老者。他年纪约莫七十多岁,是一个黑白混血的老头子,两鬓已经雪白,一对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本蟀摘下手套,伸出右手,向他说道,“很高兴见到你,我叫蟀。”
“我也高兴见到你,”老头子看见有人和他说话并且这么友好,显得十分高兴。“我叫迈克。”
“你是来自哪个朝鲜的?”
“什么?”本蟀一时没有听清楚他的问题。
“你是南朝鲜人,还是北朝鲜人?”
“都不是,”本蟀对他说。“我是中国人。我的老爸在朝鲜战场上和美国人打过仗,他听说过华盛顿有这个纪念碑,让我一定来看看。”
“是吗?我也在朝鲜打过仗,51年入朝的。参加过几次战斗,受过伤……”
看着当年和志愿军拼死作战的这个美军敌人,本蟀本能地想问他和志愿军打仗是个什么感觉。
“顽强,十分顽强。”老兵迈克说。“我们排还俘虏过一个班的中国志愿军士兵。他们都冻的走不动路,不然我们可能还把他们生擒。”
“迈克,请原谅我这么冒昧问你:你们当时打仗,知道为什么而战吗?”
“知道,也不知道。记得当时是要保卫自由。我那时年轻的很,上级让我们打仗,我们就拼死地战斗,不然我就要被打死。军人的使命啊……我想你的老爸会理解的。希望你老爸不恨美国人。我不恨中国人,也不恨北朝鲜人。”老兵迈克突然开始唠落叨叨了。他不知是一时百感交集,还是因为寂寞而想找个人聊聊,居然打开旁门,让本蟀进屋聊。鉴于外面的确冷的够戗,本蟀十分乐意地走进服务亭,和老人继续聊了有半个小时。这位退伍军人身着国家公园管理员制服,这么大年纪了,早应该退休了。看来是义务在朝鲜战争退伍军人纪念碑服务的志愿人员。一问,果然就是。老兵迈克说,从朝鲜战场上回国后,就一直在政府中工作,十多年前退休。
“到这里来凭吊的,大部分都是韩国人。所以,我刚才把你当韩国人了。中国人不多。去年,记得见过一个中国姑娘到这里来,她的爷爷在朝鲜牺牲了。我对她说,对不起,小姑娘,真对不起。那场战争中死了那么多人,我的战友也有战死的。这一切,真是没有什么意思。伙计,三年的战争,死伤上百万人,还是回到第一格,南北朝鲜还是以三八线为界。为了什么?我不明白。都是斯大林!都是麦克阿瑟!请向你老爸说,我不恨中国人,我的战友也不恨中国人。”
“是啊,我们不恨你,迈克,”本蟀对他说,“因为你当时只是一名战士。我也当过兵,我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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