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自强不息 于 2014-8-18 15:35 编辑
九十七、初上讲台
上任之前,我很阿Q地安慰自己:既然命运和我开了个玩笑不容我当学生,那我就先尝试做做先生吧。尽管那“先生”的前面还有个“代”字,但肯定比修地球强百倍。 当然,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毕竟只有初中文化,能否真正胜任初中的语文教学工作呢? 平心而论,初中三年我确实没有白混,文革前已经顺利通过了毕业考试,“复课闹革命”时还被数学老师请上讲台参加“教改”,体验过“先生”的滋味,尽管如此,这与正式当先生毕竟是两码事,说破大天,我也不过是老三届里66届的初中生啊。 夜深了,如洗的月光穿过窗棂间的格子洒在堆满作业本的办公桌上,身边的林老师已然入睡。校园内一片寂静,远处隐约传来阵阵蛙鸣,间或夹杂一两声狗吠。 我毫无睡意,默默打腹稿,设计明天第一节课的开场白,却一遍又一遍地推翻预案。突然,九年前班主任赵老师告诉我们她第一次走上讲台的情形竟如电影画面般出现在脑海里:那是她在师大毕业前的首次实习,激动、羞涩、紧张而有些慌乱,甚至临阵怯场。幸运的是,她的合作者——贵阳女中某班的姑娘们善解人意非常配合,很快就让她克服了心理障碍迅速进人角色。更让她喜出望外的是,不仅顺利完成了实习任务,居然还取得了很好的成绩,须知听课的除了该班的学生,还有她的导师、同学和女中的教师。 我面临的情况与赵老师的实习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我要面对的学生与贵阳女中的同学们更没有可比性。但是,第一次以“先生”的身份走上讲台前的那种忐忑我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明天,等待我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终于,我独自站到了初中班的讲台上。 林老师把我介绍给同学们后就匆匆离开了——六年级的孩子们还等着他。小学部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富余的人。 五十多双惊奇的眼睛盯着我上下打量,不知是对我的行头——的确良鱼肚白的衬衣和瓦灰色的西裤——感兴趣,还是对我上唇黑黑的胡须好奇。那一刻真的像赵老师描述的那样,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狂跳不已,之前设计的种种开场白一句也想不起来。 “不就是一大群乡下娃儿么?怕什么?”我突然冒出大不敬的想法,努力给自己打气,瞬间就镇静下来。 “我的情况林老师刚才说过了,我不再啰嗦。从今天起,我就要和你们一起学习语文了,我不会讲酸汤话(当地方言,笔者注。),不晓得我的话大家听不听得懂?” “你讲快了我们听不懂。” “好!我尽量讲慢一点。”我一面扫视大家一面放慢语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今天先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有人插嘴、“么个叫约法三章?” “就是订规矩,定好规矩后大家都要遵守。大家注意听,你们如果认为我说的不对,可以大胆讲出来,我们再商量好不好?”没人应答,同学们一脸茫然窃窃私语。 我只好重复一遍,略略提高声音:“好不好?”“好!” “第一,上课时你们可以随时提问,不过最好先举手。第二,欢迎大家给我挑错,不管是讲错还是写错,都请你们毫不留情地指出来,我都会谢谢你们!”看到同学们惊讶的目光,我补充道:“能者为师,只要说得对你们也可以当老师。” “我们当老师?!”不少学生的嘴唇顿时变成了O型。 “是的,当老师。古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如果不行,我们可以请教其他老师,还可以请教字典。” “字典?我们没有字典啊!” “王老师,哪里有字典卖?你可不可以帮我买?” 这着实将了我一军。那年月字典可稀罕得很,书店里除了红宝书和部分马列著作,哪里看得到字典的踪影?我手头的《新华字典》(1971年版)还是好友小斌从省城寄给我的,彼时贵阳也是一书难求,我哪里有本事为学生买字典呢? 我只好如实相告,然后承诺:“你们需要用字典时随时都可以到我这里查阅。” “最后一个要求,我不勉强你们认真听课,但上课时绝不能影响别人。希望你们珍惜学习生活,真正学点东西才能对得起爹妈,才能对得起你们自己!好,下面开始上课。在讲新课之前,今天先复习前面的内容。” 复习进行得比较顺利,被提问的学生基本能够回答相关的问题。通过与他们的互动和交流,我从中也发现了不少问题:同学们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甚至令人失望。这也难怪,这批孩子入学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学校处于瘫痪状态,除了读语录和老三篇,老师们纵然学富五车,也无施展本领的机会,眼睁睁看着孩子们白白浪费光阴却无可奈何。 我暗自庆幸第一节课还算顺利,正在认真板书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打闹声。返身只见教室左侧中部靠窗的两个男孩正扭在一起互相抓扯,我顿时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住手!上来!” 肇事者停止抓扯怔怔地盯着我不知所措。 “上来!”我提高声音。二人极不情愿地离开座位走过来。我让他们分别站在黑板的两边,他俩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互相对望后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教室里一阵骚动。那一刻我愤怒之极,厉声责令他俩转过身去面壁思过。 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复习继续进行,我之前的好心情却被始料未及的突发事件毁掉了。 下课后,同学们围了上来,幸灾乐祸地看我如何处置肇事者。那两个学生怯生生地低声告饶:“老师,我们错了。”我不想过多纠缠,撂下一句“下不为例”就离开了教室。 说实话我并没有多少底气,如果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除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雷声大雨点小地吓唬他们一下,我又能够怎样呢? 我有些沮丧:也许,代课生涯也与我的命运一样,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吧?
|